他眼神一直望著老頭子的那個房間。
明明他還沒有暈過去,但眼前卻出現了走馬觀花的一幕幕,都是他幼時和老頭子生活鬥嘴的一幕幕。
隋穗裹著羽絨服,在開了中央空調的屋子裏,還是會覺得渾身發冷。
一直守著的醫生見他臉色實在難看,忙伸手去給他探脈又上上下下檢查了一番。
檢查完直接眉心緊擰,他不好對少爺進行開口訓話,連他的老板和夫人都不訓,他更加沒這個資格。
隻是悄無聲息地給了隋亭和穗知一個眼神,兩人會意立刻叫人去燒熱水拿藥。
醫生還是不放心,斟酌著開口:“小少爺,你,你還是要放寬心,一直心事重,鬱結於心對身體很大的影響,尤其是你心髒和胃這兩個地方受情緒影響格外嚴重,一定要穩住自己的心緒。”
隋穗垂著頭不說話,心口在陣陣疼痛,胃裏也在搗騰,一刻都不能安生。
好半天,他才抬眼,啞聲問:“爺爺怎麼樣了?”
醫生看了眼隋亭,見他猶豫一下點頭,便直說道:“就這兩天了。”
“今早還很好的。”
“……應該是回光返照。”
隋穗不說話了,撐著桌子起來,扭到的右手還沒好,撐的時候沒注意疼的吸了口涼氣,他沒在意,往老頭子房間去。
隋老爺子昏昏沉沉的,閉著眼,又啟動了呼吸機,鼻氧戴在臉上,呼出的氣息都沒有將氧氣罩鋪滿。
“歲歲……來啦……”
隋穗沒說話,坐在床邊的椅子上,聽著爺爺虛弱到隻剩氣息的聲音,隋穗說不出話來。
“怎麼不說話?”老爺子手微微抬了抬,眼睛一睜一閉。
隋穗想說點好話,但張口就是抱怨:“你早上挺會騙人的。”
老爺子無力的笑了笑,臉上很白,空氣中隱隱有血腥味,估計是吐了不少血。
“沒騙人……”
隋穗不說話,老爺子能從他剛才的話音裏聽出孤寂悲潦的情緒。
“歲歲,聽爺爺說。”
聽著這話,隋穗頃刻間就繃不住了,伸手握住老爺子的手,貼在自己的臉上不斷哽咽,眼淚不要錢般落在老爺子手上,偏偏一點聲音都沒發出來。
隋老爺子跟他說話從來都是像個老頑固一樣,什麼時候說過“爺爺”這兩個字。
“不哭,歲歲,不哭啊。”老爺子想用手指給隋穗擦眼淚,像小時候把他欺負哭一樣,再慈愛的給他擦眼淚。
但沒有力氣,隻是枯瘦的指頭在隋穗的手裏微微轉動了一下,什麼作用都沒起到。
隋穗當沒聽見一樣,眼睛都有些疼了。
隋老爺子又在笑:“我老是欺負你,有什麼……好哭的呢?”
“騙人,你怎麼老是欺負我,現在,還這樣。”隋穗抽噎聲不停,聲音啞得厲害。
“好了,不哭了,我年紀也到了,該走的時候也……也到了。”老爺子說話艱難,要喘好久。
等喘勻之後,老爺子又說:“我沒什麼不放心的,你……就是有點舍……舍不得你,掛念你……”
“擔心你身體不好……總是生病……”
“爺爺…爺爺走之後,你……你要多跟爸媽……說話,不要總是一個人,不要叫我……擔心……”
隋穗身體止不住地顫抖,他很想說不好,但他說不出口,隻能顫聲說好。
“你好好聽話……”老爺子實在是太虛弱了,總是一句話都說不完。
說話間,隋亭和穗知都進了房間,聽著老爺子的聲音和隋穗壓抑的哭聲,兩人也是忍不住心裏悲戚的心情。
等人進來,老爺子看了眼隋亭和穗知,又晃了下手,偏頭望向已經傍晚將黑的天,空中的雲變成了墓碑上不苟言笑的女人,有時候又變成害羞的樣子。
他想朝那邊伸手,但身上沒有力氣,氧氣罩慢慢盛滿霧氣。
一邊的心電監護儀“嘀——”的發出一聲刺耳的尖鳴,隋穗猛然抬頭,瞪大眼睛看著逐漸變成一條筆直的直線。
他緩慢遲鈍地看向床上的人,終於不可自抑地哭出聲來,慟哭一般,身體抖得不成樣子。
他還什麼都沒說,什麼都還沒有回應,明明剛剛隻是在聽爺爺說話,他還沒來得及回應,怎麼突然就這樣了。
怎麼突然就這樣……
隋亭眼角幾滴淚被擦去,彎下腰去抱隋穗,懷裏的人卻嘔出一口血,徹底昏過去。
隋亭大驚,張嘴大喊:
“醫生,醫生——”
隨即響起陣陣慌亂的喊叫聲和腳步聲,莊園又進入混亂。
人的一生中要經曆很多,八苦最為著名,而生離死別在八苦中為最苦,隋穗在大年三十,短短一天內,先後經曆生離死別。
隋老爺子的存在像是茂密生長中遮陰的樹葉,是屋子的房梁和屋頂。
這一走,隋穗的屋頂徹底被掀翻,沒了好的歸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