層波曲盡時,合歡花焰騰空散開,光芒飄然轉旋如回雪輕盈,映襯著美人們的臉龐嫣然明豔。清雅、妍麗、馥鬱、柳弱、豐腴、娉婷……宛如陽春三月的百花苑,各色佳麗齊聚一亭,滿目芬芳。
舞罷,秀女們蓮步微移,輪番依次上前給皇上敬酒,彩袖柔胰捧上玉盅,眼波流轉,秀頸側垂似柳煙拂水無力得惹人疼惜,鈿瓔累累佩珊珊,群裾斜曳雲邈欲生。
“史太仆長女史媛玉為陛下敬酒。”
“李廷尉幺女李婷秀為陛下敬酒。”
“陳內史次女陳蕾鳶為陛下敬酒。” ……
太監手持花名冊依次唱報,我則端著玉壺給皇帝的琉璃觴中一杯又一杯地斟上美酒,心裏難免腹誹他酒量如此之好,我倒酒倒得手都酸疼了,他竟沒有半分醉意,俊逸的側顏在月色下倒更透出幾分釉瓷般的清輝。不過,我轉念一想,他如今即便是醉了定也舍不得拒絕眼前如花美眷嬌柔無力奉上的那一杯酒。哼,作皇帝的果然都是風流胚子!
六十位美顏,六十杯美酒。
筵畢,秀女們在嬤嬤的引領下嫋娜散去,肇黎茂卻紋絲不動,完全沒有離開的意思。亭內伺候他的宮女太監們自然陪伺其身側,垂手而立。
隻見他接過太監手中的秀女名冊緩緩展開,身旁機靈的小太監立刻心領神會地為其磨墨蘸筆。他手持銀豪,鳳目一覽,最後落在了“史太仆長女史媛玉”上,手腕輕動,眼看著便要落筆。
“奴婢鬥膽敬言,史家大小姐額方口闊,恐是大氣有餘卻少了幾分嬌俏韻味。”在我反應過來前,一句反對的意見已經搶先於理智脫口而出。說完後,我就後悔了。他選妃子,我摻和什麼?況且我現在還是一副侍酒宮女的打扮。
四周的宮女太監們恐怕被我嚇到了,都忘了規矩意外地抬起頭來看我,那執事太監眉頭一皺已經準備教訓我了。
肇黎茂卻輕輕頷首,道:“有理。”說著,便落筆將那行名字劃去,繼續接著瀏覽那名冊。片刻後,筆尖落在了“陳內史次女陳蕾鳶”上。
“奴婢愚見,以為陳大人二小姐身姿柳弱,娉婷有餘而貴氣不足。”我懷疑是這亭中的酒氣將我薰暈了,不然我不會這般把持不住自己的這張口。
肇黎茂唇角微微勾起,鳳目中有華彩流動,如果我沒有記錯,一般他開始算計什麼的時候,就是這副樣子。
“甚有道理。朕亦以為如是。”
一筆將其劃去,再次舉筆逡巡,停在了“秦宗正四女秦惜月”上。
“奴婢以為……”正欲再度開口,他卻回身向我,眉梢墨雲輕挑,問道:“不知前雲相之六女雲想容何如?”
雲想容?似乎耳熟得緊……
不待我細細考量,眼前一花,我已落入了一方狂狷傲氣的懷抱,抬眼便對上了一雙熠光閃爍、滿是戲謔的鳳目。
我氣結,銀牙一咬,道:“雲相六女奸猾狡詐,好使毒,性善妒,禍國妖孽之姿。最是不妥。”原來他早便認出我來了,看著我服服帖帖地給他倒酒伺候半日不知心裏笑翻成什麼樣子了,我氣得不輕,索性將那抨擊我的士大夫言論搬出來回他。
更可恨的是,他聞言居然真的偏頭鄭重思索了片刻,最後一副痛定思痛的樣子說:“朕身為一國之君,當為黎民蒼生解憂患,為天下百姓擔疾苦。既然此女如此一無是處,朕便勉為其難納之,也免其再去禍害這天下的諸多好兒郎了。”
“陛下也不必如此‘勉為其難’,此姝雖不濟,天下倒還有些人盼著被其禍害。”心底一絲酸酸甜甜漫了上來,口中卻仍是不肯屈服,自己亦知有些口是心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