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紫衣血染半橋驛,三思盜玉忘三思(1 / 3)

冷月淒清,愁雲慘淡,少女如霜。

她注視著驛站,如同等待戀人,或是一場久別重逢。

她正等一個人。

據說是一個很強的人,手握劍譜排行第七的劍。

啼血。

血色淒切,一如它的命運,懷才不遇,心生怨懟。

啼血嗜血,卻也妨主。

握著這樣一把劍的人,注定得不到善終。

而這個人,卻能與之相伴二十餘年,超過了它以往的任何一位主人。

一陣風起。

她心念一動。

來了。

來人身形高大,身穿粗布黑袍,背上負著一個破布匣子,約摸三四尺。

那就是啼血劍麼?

他緩緩走近,腳步沉穩,氣息內斂。

一陣風吹過,卻隱隱有些血腥味。

廢棄的驛站因這不速之客生出些躁動。

少女瞳孔微微收縮。

這讓她想起了豺狼撕扯獵物的氣息。

顯然,對方很強,至少在殺人這方麵經驗充足。江湖漂泊數載,她也曾遇到過難纏的角色,但這一次,她意識到自己沒有完全的勝算——

對一個握劍的人來說,沒有完全的勝算是很危險的。這意味著隻要有一點失誤,劍客都會把命搭進去。

她有些疑惑,逐漸琢磨出這次任務的不對勁來。

她是十惡司嗔刃,掌情報,善殺。

慣常,他們會將玉簡掛在小築的風鈴上,風鈴叮咚,便是任務到來。而這次,玉簡被釘在庭中老槐上。力道蠻橫,入木三分。她聞訊趕來,再追來人已是不見。玉簡隻有半邊,上麵沾染了血跡,依稀可見“半橋啼血玉生煙”七個字。

——便是這無緣山,半橋驛,啼血客。

而這“玉生煙”……

少女有些不解,但,遑論是何物,將人擒來問問便知。

她向來如此直接了當。

血腥味越來越濃鬱,十丈之外,啼血客停下腳步,目光驟然向她的方向射來。

“不好!”她心底一驚。

就在她幾乎以為自己的方位暴露的下一刻——

“叮——”

一道不合時宜的弦音突然在這月夜裏響起,有如清風徐來,水波蕩漾。

霎時間,連這血腥的殺氣都衝淡了些。

蟬鳴止,鳥雀散,幽林一片窸窣。

啼血客頓時抖開背後包裹,拔出長劍。

啼血麵世!

刹那間血光漫天,甚是鋒銳。

他如同一匹豺狼,握著劍柄,繃直身體,管它來者是誰,便要一劍封喉。

“何人?”

啼血客開口,冰冷而沙啞。

對方不為所動,撫弦奏上幾聲陽關調。

“嗬嗬,莫老鬼,老朋友都不認得啦?”

一中年男子明朗的笑聲傳來,卻不露麵。這聲音若有若無,若遠若近,非是習武之人不可辨其方位。

樹上的少女暗叫不好,此人功力深厚,就連自己也聽不出他的方位。

今夜怕是難以成事。

然而眼前局勢由不得她來抉擇。兼之她也想搞清楚“玉生煙”為何物,便繼續潛在暗處觀望。

隻見那被叫做“莫老鬼”的啼血客握著寶劍,臉上看不出情緒,沉沉開口。

“不知哪位朋友,道是死了沒死?”

少女了然——他此刻接話,便是有心想要引那人出聲,暴露他的所在。

對方倒也無懼,又是一陣笑聲,縹緲虛幻。

“哈哈哈,拜你所賜,沒死成,但也不算活著。”

他雖是在笑,語氣竟是十分的怨毒。

顯然,二人有仇。

少女屏息思忖,想著應對之策。

啼血客聞言,也是笑笑。

“老子當誰裝神弄鬼,原來是你這小賊。”

未及少女反應,他猛地暴起,提著劍衝向驛站西北角——那裏隻有寥寥幾棵樹,空曠平整,任誰都不會懷疑,有人能藏於此處。

而此刻,啼血劍鋒至。

隻聽“錚——”的一聲,似是銳物相擊,啼血客一個急退,避開了淩空飛來的三根鋼釘。鋼釘失勢,簌簌釘在樹幹上。

那啼血客剛一落地,又是腳上發力,離開原地。少女定睛一看,他閃身避開之處,釘上幾根鋼釘。

這一次,鋼釘卻釘住了他的衣角——若是慢了分毫,就得招呼到他身上。

驚險萬分。

未及他喘息片刻,鋼釘又接踵而至。

一時之間,隨著古琴“錚錚——”而動,鋼釘應聲而發,地上塵土四散。

觀這啼血客分身閃避,抽劍格擋之間,捂著下腹,略顯力不從心。

少女方才明白,他身上有傷——如今新舊傷交疊,怕是不敵彈琴之人。

“莫老鬼啊莫老鬼,你可知我等這一天已是等了十餘載!你可讓我好找!”

那男人彈著琴,曲調清雅,說話卻是頗為瘋魔。

“哈哈哈哈,今日就讓你嚐嚐我這喪目之痛!”

少女聞言有些驚訝,竟是個瞎子?

這男人能與負傷的啼血客打個平分秋色,當是武藝高強,內功不俗——如今看來,瞎子彈琴,也是能耐。

正當她微微愣神之時,隻聽“噗噗”兩聲——

兩枚鋼釘穿過啼血客的肩頭,那黑色寬袍立刻紮出了兩個血窟窿。這鋼釘似是極為強勁,竟震得他吐出一口血來。

啼血客擦了擦嘴,平地啐了一口:“柳小賊,你便是瞎了,也還好好活著,怎的不想想被你糟蹋的那些姑娘,已經死了十幾年!就是再投胎,如今也能嫁人了!”

那柳姓男子倒也不與他爭辯,見他無力反抗,便抱著琴從暗處走出來。

少女定睛一看,震了一震。

隻見這男子一身青色衣袍方士帽,端的是個儒雅清和的打扮。可麵上卻平白多了一條血疤,正長在他雙目上,如同一條血蜈蚣,攀爬延伸到腦後,連同耳朵也是被削去了尖。

——想來是一種極其鋒利強悍的劍氣所致,一劍見血,卻不知為何,傷及頭顱卻未能致死。

倒是命大。

男人恨恨地走上前:“莫老鬼,她們死便死了,與你何幹!”

看著對方因傷重而站立不穩,他又是詭秘一笑:“莫老鬼,這蝕寒骨的滋味不好受吧?加上我這瀟湘怨......嘖嘖,是不是渾身功力阻塞,空有絕學卻使不出呢?”

少女凝眉,這她倒是略知一二。

這蝕寒骨,乃是西夷的無心魔教傳入中州的一種劇毒。相傳無心教前任教主錦瑟,愛上了中州劍客李緣君。

可惜落花有意,流水無情——李緣君乃正派翹楚,不願與魔教為伍。

錦瑟教主遂采雪蓮子,混以十餘種大漠毒物,煉成劇毒“蝕寒蠱”。中蠱者真氣凝滯,如墜雪窟冰天,痛不欲生,卻又被雪蓮子強行吊著一口氣,求死不得,頗為陰損。

她因愛生恨,趁其不備,向其下毒。

後神醫常不易取雪蓮蕊,以倒行逆施之法,曆經數年,終於替李大俠解了這蠱毒。

誰知錦瑟聽聞此事,卻再次潛入中州,以自身骨血製成天下奇毒“蝕寒骨”。非習武之人,則沾之即死。而有功底之人,卻非消磨自身功力不可對抗。即便如此,也會在短短數十日之間枯竭而死。

一代大俠李緣君,最後便死於此毒——而常不易餘生也是鑽研解毒之法,最終過勞而亡。

後來無心教即被中州視為毒瘤,二者向來是勢不兩立。一樁恩怨,牽扯到兩方勢力,令人唏噓。

——按理說,這“蝕寒骨”應是天下獨一,隨著錦瑟的死亡而銷聲匿跡,如今居然重出江湖......

怕是來者不善。

而這“瀟湘怨”——少女總覺得在哪裏聽過……

她正暗自思索,那邊卻見啼血客點住了胸前幾處大穴,又封住了左臂的穴道防毒素擴散。

他兀自坐下,也不顧自己空門大露,朝對方說道。

“柳小賊!若是往昔,便是再削上你一千劍,也難解老子心頭之恨!可如今......”他譏笑一聲,“就算老子身不能動,腳不能行,杵在這兒讓你殺,你也沒那個狗膽!”

男人聞言,狐疑地望向四周,迫於對方疑陣,他不由後退半步,心生警惕。

“你待如何?”

啼血客哼了一聲:“今日你布下埋伏在這等老子,怕是也知道玉生煙的事了。”

少女聽到“玉生煙”幾個字,立刻凝神細細聽他們說的話。

他挑了挑眉:“哈哈哈!大仇得報,再得魔教至寶,豈不美哉!”

隻聽啼血客不屑地笑笑:“若非老子中了‘蝕寒骨’,輪得著你來傷我?!不過是敗壞姑娘名聲的下賤小賊罷了!”

一語中的,男人平生最恨“小賊”二字,對方卻張口閉口不離“小賊”。

他惱羞成怒,長指一撥,在啼血客身上又添幾處血窟窿。這回啼血客便隻能用劍撐著身子,才不至於倒下。

少女暗暗驚奇——

這人倒是個傻的,都這光景了,還要逞口舌之快!

不過拜他最後一句話所賜,少女終於想起,瀟湘怨,柳小賊......這不就是十多年前在滄州各處犯下采花案的采花賊,柳書生嗎?!

傳聞柳書生麵若桃花,男生女相,便是女子也想親近一二。於是這柳書生便專挑正經人家的大小姐,先喬裝教書先生,以禮相待。後夜闖閨閣,壞人名聲。此人輕功偽裝都是極好,屢屢作案,卻抓他不著。一時之間,滄州家家自危。後來不知怎的,一夜之間,他忽然銷聲匿跡,距此已過了十餘載。

如今看來,是被啼血客找上了。

“這啼血客倒也不似傳聞中的那般嗜殺無情。”少女又暗自揣測。

果然,傳言不可輕信。

隻是看他身負重傷,又遇上仇家......倒是可惜了這古道俠腸之人。

隻聽那莫老鬼咳了幾聲,呸了幾口血。

“嗬!實話告訴你吧,今日你非但殺不了老子,還得保著老子不死!”

柳書生皺了皺眉,頓時會意。此地隻他二人,追兵將至,若是將他殺了,那這盜寶之名可要自個兒來背了——他自詡輕功不錯,卻也不敢說能全然避開魔教的追殺。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如速速了斷!

他霎時間飛身上前,一把揪住對方衣領,怒喝一聲:“拿來!”

啼血客仰天大笑,說道:“柳小賊,你動動你那賊腦想想,這麼厲害的東西,老子會放在身上嗎?”

柳書生一時氣急,竟是殺也不得,丟也不得。

至寶雖好,卻忌獨一。

他雙拳難敵四手,日後免不了東躲西藏,心中惶惶。

不能手刃仇人,也沒問出寶物下落。柳書生恨不得將目光化作毒釘,將對方釘個對穿,逼問寶物所在。

可他也明白,啼血客的脾氣,怕是再紮百來個血窟窿也難讓他開口。

遠處飛鳥簌簌驚起。

不好,有人來了!

他略一思索,果斷提身離去。

誰知“叮——”的一聲,莫三思捂著傷口,提起寶劍,擋住他的去路。

“小賊,老子準你走了麼?!”

“莫三思,你想死嗎?!”柳書生暴怒而起。

“哼,老子命也長不了,就留你做個伴吧!”

啼血客說著,也是狠厲出劍。

遠處人影攢動,怕是追兵已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