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若是太祖晚點歸西,我現在應該是朝堂之上毫無爭議的皇太子。可惜,萬般皆是命,半點不由人。如今我啊,宛如地道裏到處躲藏的灰老鼠,一旦被人發現就等著死無葬身之地。

鼠鼠我啊,現在隻有當人的影子時才能看見外麵的太陽。

十歲那一天,父王告訴我,他為我覓到一個好出處,我可以不用住這地下室了。我哪有拒絕的餘地,悵然笑道:“以後怕是都沒有進宮的機會了,父王,聖母廟會快到了,讓我再最後一次進宮看看吧。”

【一、酬神】

我與瓊瑩下次相見會在聖母廟會上,我掰著指頭數著日子。

七月初二的酬神廟會傳說是為了祭奠祀叔虞之母邑薑。邑薑是薑太公之女,沒錯邑薑娘娘的父親就是那個威名赫赫在人族神譜皆留名的薑子牙!

國朝陛下幾次招攬天下賢才無果,內心頗羨周文王能遇薑太公這等高人,因此凡是能跟太公扯上一丁點關係的神會,我晉國都會大辦特辦,更別說這太公之女,實打實的聖母娘娘誕辰之日,熱鬧程度好似真的將九天之上的玄神要下凡間一般。

那日,父王會帶我和母妃進宮,也是我一年之中為數不多接受百官拜見的時候。他們祝福的賀詞我一個字都聽不進去,心裏隻想著趕忙完成這儀式,我也好去城牆上看街市上的百姓酬神。比我略小兩歲的瓊瑩公主在一旁朝我擠眉弄眼,我便知曉這次又沒好事。

上次進宮瓊瑩一臉委屈地與我抱怨長延宮的劉妃是個壞女人,總獨霸她父皇,惹得皇上極少去中宮看望她母後。我自小在王府長大,府裏隻有我母妃是獨一的女主人,因此我的耳根子異常清淨,從來沒人在我耳邊吹過什麼風。瓊瑩妹妹三言兩語的,我已經在心底給劉妃定義成壞女人了,當即就拉著她往長延宮奔走。

皇上見了我們倒沒有生氣,高興地將我倆抱起放在他的腿上,劉妃也沒瓊瑩說的那麼可怖,她拿著精致的甜點一會兒就把我和瓊瑩的肚皮喂的滾滾圓圓的,我倆“咯咯”地笑的開心,殊不知一場板子正要來臨。

禮儀終於結束,瓊瑩偷偷蹭到我身旁,小聲道:“阿姊,你還在生瑩瑩的氣嗎?”

她委屈巴巴,我不用正眼看她也知她那雙明亮的大眼馬上要墜下金豆豆。我故作嗔怒,她心疼要拿我的手來瞧:“上次的板子可還疼嗎?”

當她看到我手心裏的一抹紅痕,又砸下幾滴淚水,我的手心一片滾燙,她心疼地說:“姨母好狠的心,竟將阿姊的手心打成這般模樣,這許久的日子還沒見好,都是瑩瑩的錯,嗚......”

我終於忍不住為她拭淚:“不疼了,剛才阿姊故意端著唬你的。”

瓊瑩這才破涕為笑,我寵溺地揉了揉她的鬢發,眼底閃過一絲落寞。瓊瑩是我最好的玩伴,若按俗世血親關係,她是我唯一的堂妹。這是我最後一次能光明正大站在她麵前陪她嬉鬧,以後,父王說再不讓我進宮的。

官眷們衣著華麗地站在高高的宮牆上,俯瞰著八方酬神的盛會,有的往下拋撒著銀錢,引得百姓一陣哄搶。酬神,從白天熱鬧到了夜晚。晚間煙火璀璨,熱鬧不減,倒更有廟會的氣氛了。我的座位緊挨著母妃,就在皇後身側,她將我喚到身旁笑意溫婉地說:“民間常言‘外甥隨舅,侄女隨姑’的俗語,本宮的這個外女,眉眼倒有些像本宮的哥哥......”

身後的煙火劈裏啪啦響的燦爛,我的脊背卻立即繃直,似乎被戳中了要害,母妃似乎也哆嗦了一下,手裏的杯盞“咣當”落地,坐席之間的官眷們也噤了聲音。

應該不至於暴露,我莫要做賊心虛了,於是鼓著精神,傷感道:“母親也時常念叨瓊華的眉眼有幾分像舅舅,能像亡舅是瓊華的福分,若是皇伯母因此見瓊華而思故親,瓊華就再也不敢直麵皇伯母了。”

母妃也從慌亂中鎮靜下來,掩麵哭泣,泣不成聲,她似乎是真的想念我那個新婚數日便馳往疆場,馬革裹屍還的亡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