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鴰笑豬黑
【釋義】自己不覺得。指自己有毛病卻還嘲笑有同樣毛病的人。
【事件】老鴰飛落在冬天的玉米地裏。一大群老鴰,像是誰燒荒時隨黑煙衝到天上又掉下來的黑灰。玉米地已經翻挖過來,裸露出幹淨的猩黃沙壤。這使得老鴰的降落,成為一種玷汙。八婆坐在大門一側的小矮凳上納鞋底兒。八婆看見沙壤上沾滿老鴰,很是不快,正要張口,老鴰卻搶在她前麵大叫起來,哇~~
老鴰的聲音很難聽,蒼老而沙啞,像一塊杉木皮。而這蒼老而沙啞的聲音卻還又扭捏地頓一下,哇~哇~~。似要把聲音頓出些婉轉的韻致來,這使得八婆不快之餘又有些惡心,她再也忍不住,怒不可遏地大罵一句,喪門星!
八婆的罵聲剛好給七姑聽見了。七姑八婆的房子靠在一起,兩家還同用一塊院壩。院壩中有一根巨大的李子樹,已經分不清是誰的先人栽下的了。有時候七姑的孩子拿一根竹竿去打,有時候八婆的孫子拿一根竹竿去打,有時候他們就互相打在對方的臉上。
七姑正俯身靠在豬圈上。剛買回來的這兩隻豬仔很不利落,豬糞拉得滿圈都是,甚至拉在吃食的豬槽裏。睡也糊塗紊亂,豬糞上它們也可以睡上去。站起來的時候,豬糞就淅淅瀝瀝順了身子往下掉。七姑已經狠狠地抽過它們幾次了,卻總是打不悔改。她也懶得給它們收拾,卻是每次喂食的時候又受不住那惡劣的臭味。她捏著鼻子,把竹片在豬圈上拍得啪啪響,豬!真是豬!
八婆愕了一下,她停住手。一抬臉,便看見七姑撅得高高的磨盤一樣肥碩的屁股。那屁股緊緊地繃在一條粉紅色的褲子裏,褲子從屁蛋溝處深深勒進去,就像沒穿褲子一樣。一走起路來,那兩個圓鼓鼓的屁股蛋子便左邊一扭,右邊一扭,像兩片風車葉子。
八婆往一旁的地上啐一口,她看見那些老鴰在她的玉米地裏起起落落,又叫又跳的,鬧得不成樣子。八婆揉揉眼,才發現那些老鴰原來都是往一隻白脖子的老鴰落下去的。不過白脖子老鴰並不配合,它搖著屁股,抖著腹部,把那些老鴰一一顛下來。可老鴰們掉下去後,它又把屁股高高翹起,扇動著,扇起一片花風。八婆覺得喉裏的痰又湧了出來,她又往地上啐一口,騷!
七姑猛地轉過身子,斜靠在豬圈上,兩手交叉抱在胸前。她盯著八婆看了足有五秒鍾。但是八婆不理她,八婆望著遠處的老鴰,把鞋底納得哧啦哧啦響。七姑隻得轉頭也看老鴰。老鴰們似乎已經鬧得很瘋狂,像是在舉行什麼派對一樣,展著破碎的翅膀,滑來滑去。忽然有兩隻老鴰鬥上了,爪子和嘴抓來撕去,一時間亂毛翻飛。其它老鴰似乎大笑起來,桀桀的怪叫聲讓人的身上忍不住起一層雞皮疙瘩。七姑把雙手抱得更緊,但又有些透不過氣來的感覺,她呼一聲衝一口氣,尖叫道,老鴰笑豬黑!
八婆忽然胃裏湧起一股早上吃的酸菜湯。八婆二十幾歲的時候就死了男人,但她怕兩個兒子受委屈,愣是沒有改嫁,三十多年來,她的後門不知被多少人敲過,但她守住一潭古井水,從沒有掀過一絲門縫。兩個兒子相繼長大,到外麵去讀書,工作,成家,整個一座房子又隻剩下她一個人。不過這時候,她的後麵已經沒有了敲門聲。敲門聲是有的,還很密,卻不是從她後門上發出來的,是從旁邊的後門發出來的。有一次,她似乎又聽到了自己門響,忽然就有些臉熱心跳的感覺。鬼使神差的,她起床來,掀開後門。才發現聲音仍然不在這裏,還是在旁邊的門上。當她掀開門的時候,旁邊的後門剛好也掀開。一個黑影一閃就進去了。七姑卻站在門口,衝著發呆的八婆,滿臉怒容。
對麵七姑是有男人的。不過她男人在外麵打工,一年要過年的時候才回來一次。以前,七姑的男人回來的時候,八婆的兒子也常常帶著一家老小回來了。八婆總是會把年豬殺了,準備好各種好吃的年貨等著。而且她還會及時把豬圈收拾幹淨,把小豬仔逮回來喂起。她得準備明年孩子們回來的年貨。每年兒子回來的時候,就愛帶著孫子到玉米地裏捉老鴰。玉米地是新翻出來的,幹淨,疏鬆,透著泥土的清香。要是別人,她決不允許他們到地裏去,她怕他們把地給她踩死了。可是她笑盈盈的隨任她的兒子孫子在裏麵跑。
這些年,七姑的男人總能年年回來,八婆的兒子孫子們則很少回來了。八婆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麼了,豬也不養了,連老鴰她也懶得把它們攆開,由它們在那裏鬧著。不過現在,她看見那些老鴰,忽然就冒火了,她把針紮在鞋底上,棉線在鞋底上纏幾圈,塞在腰間,謔一下站起來。
她竟然煽起了一陣風,把門上的一張碎紙煽落下來。門上貼的是秦叔寶和尉遲恭的畫像,兩側門板上貼著對聯。也不知道是那一年貼上去的了,畫麵被蟲子咬得有些模糊,紙張碎成了一片一片的,沾滿了灰塵,風輕輕一吹,就紛紛揚揚往下落。
什麼地方傳來密集的驚天動地的炮仗聲?舊的一年又要過去了,新的一年馬上就要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