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別丟老子的臉,跳,趕緊跳……你再不跳我就上去踹你!”
韓旭站在高台上瑟瑟發抖,下麵一汪池水並不清澈,透著一些消毒水的味兒,韓旭迎著父親犀利的眼睛,父親的叫囂讓他感到了絕望,或許有些人是天生適合跳水並熱愛這項運動的,像是田亮郭晶晶之類的,但是韓旭並不是“有些人”中的一個。他一直覺得這樣頭朝下往栽的運動沒有任何美感,隻有一種瞬間墜落的驚慌感,恐懼感。
在他4歲至14歲的日子裏,這種感覺沒有一天消失過,是瀕臨死亡的感覺,入水那一刻水的壓力使你進閉上眼睛,耳膜有脹脹的壓力,周圍的一切都是黑色的,直至你再次露出水麵,呼吸到新鮮的空氣,你才感到自己又重新活過來一次。在那些日子裏,韓旭常常陷入對死亡莫名的恐懼中。而每天他都要這樣死而複生生而複死死而複生死死生生無數次。
但沒有人知道,這次跳水事故變成了韓旭人生的轉機,在韓旭冗長的等待中,日子終於被人撕裂了一個缺口。
在後來的後來,不論何時談起這件事,韓旭總會說,也許這就是緣分。想起來,如果不是那個異常寒冷得讓人直哆嗦的冬天,市領導就不會突發奇想來跳水館慰問,而市領導不來就不會遇到梨子,若梨子母親那些日子不在外地演出,估計梨子也不會隨之出現……
這一切好像是注定的,天氣不是我控製的,市領導更不是,梨子媽媽更不是,這就是……所謂的天意嗎?韓旭常常這麼想,就像是他注定要身為跳水運動員而忍受殘酷的訓練而梨子生來就是市長的女兒一樣,也許都是天意。
那天接到市長要來慰問的消息時,韓旭正在體工大隊的宿舍裏睡得格外酣暢,夢裏再次出現了他站在奧林匹克領獎台上拿到奧運金牌的畫麵,韓旭記得自己在夢裏握著那個獎牌親吻了無數遍……
領隊挨個來敲門的聲音把他弄醒了,韓旭做著金牌夢悶頭不願起來,領隊進來一把掀開他的被子,揣了幾腳其他正在看日本黃色書籍的隊員,道:“市長要來檢查,上麵通知說你們宿舍這一層的隊員要去刷遊泳池,快去。”韓旭迷糊地起來,盯著宿舍裏田亮和熊倪的的大幅海報抱怨:“他慰問我們,為什麼我們還要去做苦力啊。”
領隊道:“總要給市長一個好印象啊,清潔完了,要好好做個樣子訓練。”
眾人“嗯”了一聲。開始前往跳水館勞動,韓旭和幾個隊員拿著大刷子在放幹了水的池子裏搓著都是老泥的池垢,滿頭大汗弄了一個早晨,還沒來得及休息,就聽領隊說市長的車已經到了,你們趕緊換衣服去裝個訓練的樣子。
韓旭渾身疲憊,大概是昨晚有點感冒,加上刷池的消毒水冰涼徹骨,他從水池裏爬上來時就已經有點頭昏眼花,換好了訓練服以後,韓旭坐在池邊等待著,隊員們各自安分地訓練著。
也許那些天的感冒也是天意,否則又怎麼會發生四肢無力動作走形而磕破了腦袋的事情呢?
梨子當天晚上就有些坐立不安,她不知道這個前一秒鍾還在看著她的男生究竟怎麼樣了,出了事故之後市長安撫了幾句就離開了,回程的車上,父親他們一直閑聊著,絲毫沒有提到剛才那個慘烈的事故,仿佛一切都沒有發生過。而那個磕破了腦袋生死未卜的少年仿佛不曾存在過,全世界仿佛隻有梨子坐在車後座上隱隱地擔心。她是如此善良的女孩子。
他死了麼,還是會變成傻子?
會有人照顧他麼,他是誰?
他未免太可憐了吧?
……好幾個念頭都在梨子的腦子裏旋轉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