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雙澄澈的眼,溫柔得如若立春的雨,此刻卻蓄滿了難以訴說的萬千情緒。
似留戀,似不舍,似悲哀,似決絕……
舒蘭的纖纖玉指撫上他高挺的鼻梁,深邃的五官,五指下的皮膚玉石般光潔。他似乎偷偷哭過,鼻尖、眼下都紅得像要洇出血來,看起來可憐兮兮的。
舒蘭想,他到底還是學不會騙人。她伸出手,環住他如柳的細腰。
“安青,莫要騙我。”舒蘭朱唇微啟,聲音如同南海鮫人的歌聲一般令他迷醉。
他垂落長睫,掩下眸中情緒,顫著手回抱住她,應道:“我不騙你。”
微微跳動的燭火映照著兩張靠得很近的臉,火光是暗了些,但舒蘭還是看見了他皺得像要哭出來的臉頰,以及試圖掩蓋的沉重心緒。
舒蘭還來不及說話,忽然感到全身無力,就像被什麼抽走了全部力氣,她癱倒在他的懷裏,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
刺骨的冷意從四肢侵入髒腑,舒蘭猛地睜開眼睛,冷不丁打了個噴嚏,隨後空氣中濃濃的酒氣直襲她的咽喉,嗆得她猛烈咳嗽。
咳得眼淚鼻涕都一並流出來,咳得心口一陣陣疼痛,她卻大笑起來。烏黑秀麗的長發襯得肌膚勝雪,櫻唇瓊鼻,一雙泛起水光漣漪的杏眼更是好看,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舒蘭一揮衣袖,從冷水池裏起身,卻發現無路可走,地板上全是破碎的酒壇子。看來她在這兒發了好一通酒瘋,最後竟然累得在冷水池裏睡著了。
真晦氣,她想,夢裏被人背叛,現實裏也被人利用。
“來伺候的人呢!”她一喊,門外就有兩個侍女跌跌撞撞跑進來,跪在她麵前,瑟瑟縮縮不敢抬頭。
名喚摘星的侍女看起來還沉穩些,戰戰兢兢地回答:“您吩咐了不讓任何人進來打擾。”
舒蘭一身紅衣已經濕透了,明明是清秀長相,卻偏偏畫著豔麗的濃妝,身著豔麗的紅色,連原霄也說她這性格與長相不相稱。唯有她自己心知肚明,紅色,是她行走在這蠅營狗苟之地的底氣。
靈蘭國五年,天降大禍,疫病橫行,天子孱弱,奸佞當權,朝政動蕩,民心離散。舒蘭的父母皆是醫學大家,在治療疫病時相繼染病去世。她還沒來得及為父母披麻戴孝,便被眾人要求繼承父母遺誌、前往疫地。彼時她才十四歲,已經是靈蘭國不可多得的醫藥天才,麵對來勢洶湧的疫病,卻生了退縮之心,一時間人人對她口誅筆伐,她就如同過街老鼠般一路躲藏,倉皇逃至像藍山。
“罷了,來將我衣裳換了吧。” 她按了按疼痛欲裂的頭,想到在像藍山的經曆,更是心亂如麻。摘星彎著身子上前,小心翼翼給她脫衣服。
在像藍山,她遇見了一個少年,原霄。
原霄一開始沒有透露身份,他本為奸相原傅鄴的二公子,在鄞州求學,原傅鄴的嫡子莫名失蹤,便傳書讓原霄回京城。原傅鄴的仇人頗多,這些人從一開始就盯上了原霄,在像藍山終於下了殺手。
舒蘭遇到原霄時,他隻剩一口氣可活。路遇傷患不可見死不救,她隻是憑本心救人,沒想到被她治愈的少年卻感激涕零,向她伸出援手,“隨我回京城吧,以後你是我的妹妹,沒人敢欺負你。”
舒蘭第一次見到原霄時,就知道他不簡單。少年眉目陰鬱,清冷疏離,待誰都冷冰冰的,唯獨麵對她時,麵上才帶幾分柔情。舒蘭最喜歡他那雙看似平靜無波的眼睛,唯有仔細看才能看見那平靜下的一汪深潭,神秘莫測,蘊含著不可捉摸的城府與深沉。
“把紅色的換了吧,拿套……白色的來。”這話一出,名喚觀雲的侍女驚得愣住了,摘星急忙給她遞眼色,她這才呆呆地去拿衣服。
“我很久沒穿白色衣服了?”
“回主子,您從創立了聖醫蓮就隻穿紅色衣裳了。”
創立聖醫蓮,那是四年前的事情了。舒蘭知道原霄是個危險的人,卻還是喜歡上了他。他剛回京城那會兒,原傅鄴並不管他死活。子弟眾多的權勢之家大多如此,原霄若不能自立於京中,原傅鄴也不屑於認他這個兒子。原霄隻好靠自己的手段和計謀拉攏權貴,舒蘭為了助他一臂之力,廣羅天下製藥人才,明麵製造治病救人之藥,暗地裏也製作各式毒藥,為各路權貴爭權奪勢的工具,這便是聖醫蓮。
原霄和舒蘭,就這樣相互扶持走過了五年。
“主子,原公子在門外等您。”觀雲捧著一套白色暗花細絲褶緞裙進屋來。
舒蘭心中閃過驚喜,卻似轉瞬即逝的煙花,片刻熄滅成灰。
“不想見,讓他走。”
可待舒蘭換了衣服走出屋子時,卻還是看到了那抹熟悉的身影。
少年一身藍色,身形修長,衣袂在晚風中微微浮動,偏冷的氣質與夜色融為一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