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三年,不短不長,許清黛還沒有做好與蘇胤見麵的準備。她拎著行李從甲板上隨著人流走下碼頭,抬眸就看到葉素荷反舉著寫了“許清黛”三個字的牌子,興奮地朝她揮手。
葉素荷身邊緊挨著的蘇胤,一言不發,直到許清黛靠近,也隻是默默接過她的大皮箱。
葉素荷淚眼婆娑地握著許清黛的手,:“阿清你也太狠心了,跑到洋鬼子的地方三年連信都不捎回來一封,我和蘇胤都擔心死了。”
許清黛和蘇胤不經意地四目相對,“蘇胤你把阿清都氣得一跑三年不見人,如今見麵了怎的還橡根木頭似的。”
“我去巴黎,與蘇胤無關。”許清黛急忙撇清。
“走吧,許家人和我爹都在等著呢。”蘇胤的耐心還是一如既往地差,熟悉的聲線令許清黛感到遙遠,仿佛是來自記憶深處。
正值初冬,他披著藏藍軍用鬥篷,有風吹來,他身影在人潮擁擠的上海碼頭搖搖墜墜,仿若煙塵,一晃眼就要消散,一晃眼又還是當年的俊毅少年。
大宛城兩戶大族,許家是書香門第,葉家是武道世家,從大清康熙年間到民國初年,百年傳承,世代為好。許清黛與葉素荷就是兩家同年先後出生的幺女。
而蘇胤,是那些年大宛城新任總司令蘇榮的獨子。蘇榮新官上任,結交了許葉兩家,三個年紀差不多的孩子,自然而然就成了書中常說的青梅竹馬。
可打小蘇胤就不大理會許清黛。嫌她文弱嬌貴,不如葉素荷活潑好動,可以陪他在大宛上躥下跳,胡天胡地。倚仗世家,到處惹是生非的葉蘇二人曾經都是家中的心腹大患。葉家爹娘打罵時總恨鐵不成鋼,怨葉素荷為何不能像阿清那樣乖順。
當時稚子心赤,不以為然,也不懂妒忌,葉素荷挨了打罵後就跑去許家尋求許清黛的庇護,次日接著去陪蘇胤玩鬧。
到了入學堂的年紀,葉素荷自知沒有念書的天分,父母也不重視,便作罷。許清黛自小性子文靜,比起蘇胤葉素荷在外滿天胡鬧撒歡兒,她更喜歡一個人坐在自家開滿梨花的院子中翻閱家中珍藏的典籍。
這一來,入學後她的課業自然名列前茅,蘇胤望塵莫及。驕傲慣了的蘇小少爺總覺得是許家學堂的先生故意給她放水,心下不服,便糾集煽動一幫狐朋狗友以欺負她為樂。
將她最喜歡的詩集丟到護城河中,摔壞她的鋼筆,往她課本裏夾僵死的蟲子,甚至還放過一條斷氣多時的小蛇在她的課桌上。
許清黛總是淡淡的,從不把這種幼稚的把戲放在眼裏,也不同葉素荷和長輩們碎嘴。隻是上下學再不與蘇胤同路,委婉地央了父母安排人力車接送。
如此讓步,卻令他們越發當她軟糯可欺。
某個深秋傍晚,許清黛走得急,不慎把故去祖父留給她的鏤花鍍金懷表落在了學堂,被蘇胤撿到,玩心又起,叫人給丟去了城外。
許清黛半路想起,趕回來尋找不得,見蘇胤幾人還在,當即明白了是怎麼回事。
“東西已經被我們丟到城外了,有本事你自己去找回來啊。”蘇胤得逞地朝她吐吐舌頭,轉身溜了。
當得知她一直未歸時,已是半夜。蘇胤好像瘋魔一般地搶過父親就要招呼下來的馬鞭,騎了父親的馬疾馳而去。
彼時的他哪裏曉得懷表對許清黛何其重要,重要到可以獨自跑出城大海撈針般地尋找。許家小姐失蹤,整個大宛城都亂了套,蘇胤打馬穿梭在滿城燈火中,忽然又一種失去所有的倉皇之感。
“快!開城門!”
厚重的門慢慢敞開,許清黛恍惚地站在外麵,身影單薄,臉色蒼白,頭發蓬鬆散亂,衣服也全髒了破了,再沒了往日優雅,手中卻牢牢握著失而複得的懷表,背脊打直,維持她所剩不多的傲氣與自尊。
人們都隻想著在城中尋人,誰會料到一個大家閨秀會去到城外。
蘇胤半是欣喜半是安慰,跳下馬急急慌慌地要去扶許清黛,卻被她冷冷地推開。許清黛目色冷如堅冰,“你打小瞧不上我,這我是曉得的,但你有沒有想過,像你這樣仗勢欺人的二世祖,我許清黛同樣瞧不上?”
那年他們都不過十四歲。交錯在大宛城門口,一不小心就把一生餘下的脈絡都錯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