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重抬起眼皮,菱花銅鏡裏的男人身形瘦高,臉色蒼白,嘴角緊繃,略顯淡漠的長相,隱隱透出些許陰鬱的神色。
長期養尊處優的生活並沒能完全消磨兒時受過的苦難所留下的痕跡,倒給他留下了點兒病態的英俊。
不過這也沒有什麼關係,畢竟到了他現在的位置,再不堪的長相也不會影響到別人對他的討好程度。
更何況,他還算年輕,也並不醜。
弘昌年間,都城燕京。
你說你不知道當今皇帝貴謂尊號,別人會嘲笑你孤陋寡聞,但如果你說你不知道京城韓重韓千歲,別人可能會問你可還記得自己姓甚名誰。
韓千歲,名字多用於婦女嚇唬小孩,惡霸強搶良田。
他富可敵國,掌控鹽油,水運兩大經濟命脈,燕京大半的酒樓坤院賭坊都是他的產業。
他冷血無情,草菅人命,有當街嚼他舌根的,全部割去舌頭,頭顱掛於城頭。
最最重要的,他是當今天子曾經失散在外一母同胞的哥哥。隻要天子一天不死,他韓重就永遠屹立不倒。
活到這個份兒上,好像什麼都有了,日子就容易變得無聊。
貼身的丫鬟暖翠來服侍他更衣。
他站著伸手,“上個月禮部侍郎送來的那隻雪狐狸,皮毛養肥了就扒了做條毛墊子,好讓前兩天新來的那隻暹羅貓睡得舒服些。前段日子瞧著那狐狸還伶俐,但最近看著也就一般,到底還是不如靈貓嬌俏可愛。”
暖翠拿過鎏金的腰帶,輕輕環上蠶絲錦袍,柔聲道:“千歲,遊大將軍剛剛過來了,正等在大堂,說找到個有意思的玩意兒,就趕緊給千歲送來了。”
正是初春,萬物還在沉睡著。千歲府上窮奢極侈,硬生生用軟紙燈罩和果木炭火捂開了滿院梨花海棠,遠遠看去,一片旖旎紅粉開得潑潑灑灑,煞是爛漫喜人。
盡頭處,團團簇簇的薄紅色水料擁著一個纖巧的人影,裙擺下若隱若現著一雙白皙小巧的裸足,圓潤的踝骨旁還墜了一串小小的金色鈴鐺。
微風輕拂,帶落幾片花瓣,鈴鐺聲聲清脆響。
“原來是個小美人,”韓重挑眉,“你叫什麼?”
紅衣的女孩子睜大了一雙眼,隻是仰頭望著他。
“居然是個啞巴,”他似笑非笑地看向一旁的遊鴻,“遊將軍真是好興致。”
韓重這個人平日裏懶洋洋的,對什麼好像都不太上心,又好像什麼都知道。
他喜歡什麼,不喜歡什麼,一般人是看不出來的。
遊鴻趕緊解釋:僅僅是這樣入不得眼的東西怎麼敢拿來給千歲瞧見。隻是千歲,這個孩子身有異術,可叫四季開花。”
雪白的臉頰襯著花朵的緋色,五官仿佛由最好的工筆畫匠師傾心所繪,精致得不似真人。唯有左眼下方的一顆淚痣靈動活潑,給她添了幾分人間煙火的氣息。
暹羅貓趴在韓重的肩膀上警覺地盯住花歡喜,似乎感覺到會有失寵的威脅,居高臨下地亮出兩顆細細的獠牙。
當晚,千歲府就撤下了所有的暖燈紙罩和木炭。
第二天,滿院海棠不僅歲寒不凋,反而更是妍麗非常,滿目皆是片片燦爛到極致的火樹雲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