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月暈昏沉。帳外狂風卷地,大雪茫茫,一片寂靜的白。
二十來頂氈帽帳篷在風雪中屹立不動,打更人拿了火把走在帳篷之間,看見一頂帳篷的簾籠被風掀開了一角,風雪堆在門口。
打更人走進去整理好簾籠,掃淨了門前的積雪,對著最裏麵坐在竹木書案邊的人彎腰行禮,恭敬地說:“閔大人還在處理公事,這麼晚了,早些休息身體要緊。”
“老劉,”閔在宇從三堆小山丘似的書卷後麵抬頭笑道,“我精神尚可,你也早點回去休息吧。”
老劉退下後,閔在宇又立馬低頭看向手中的信函。
坑坑窪窪,狗啃一樣的字,是甄蒲生的親筆。
“在宇兄,久未箋候,想近狀佳吉。”
閔在宇撲哧一笑,他怎麼都不會想到放蕩不羈、不學無術了二十一年的混子也會寫文縐縐的開頭。
這三年的流亡生活改變的不止他一人啊。
“我近來狀況尚可,自離家之後,與段忘機找了一處誰也不認識我們的村子暫住。沒有鄉紳,隻有我會識些字詞。我平日寫書帖和教農家的小孩子們換取稻米和果蔬,每個月媽媽會托人寄來銀兩和新衣物,日子過得還可以。我父親的心病自我離家之後逐漸開始好轉,近來大夫說每日隻需早晚服兩道藥了。不知道你有沒有聽說,反正我家仆人來的時候說,你父親的病沒多大好轉,每日大多數時間隻能臥床休息。即便軍隊嚴管書信往來,也至少往家裏寄一封信吧。”
閔在宇的笑容退去,烏雲籠罩在他的眉間。他拆開第二封信,神情愈發凝重。
第二封信用了千金難求的天竺貢紙,金箔散落在細膩的紙麵,燭光的照耀下閃爍著點點星光。五十年才能製成的圭墨散發出山林秘境的幽香。瀟灑的、自成一家書法的字體不知珍惜地淩駕在信紙之上:“閔在宇,你怎麼還沒死?”
看到毫不掩飾惡意的話語的刹那,閔在宇的心少跳了一拍,仿佛那人正在自己的麵前,用見了血的刀刃對準自己,殺氣騰騰地說:“你最好像死了一樣苟活在黃沙和戰亂之中,不準讓我在京城聽到任何關於你的消息。否則你家裏人必會蒙受厄難。這是你自己犯下的罪孽。”
閔在宇歎了口氣,他看著信“尹成燁”一氣嗬成的行書落款,才發覺額頭全是冷汗。
三年前自己做事沒想周全,忘掉了甄蒲生就是個軟骨頭,連個卑賤的畫師都不敢殺,還去向尹成燁通風報信。可憐自己機關算盡,最後連那個小畫師的滋味是什麼都沒嚐到。
自己能活到現在,全靠祖上三代人當官從商的庇蔭。雖然到他父親一脈家族有了頹勢,但尹成燁要殺自己還不夠格,隻好趕自己到他弟弟尹淩秋手下借刀殺人。
準確來說都不用尹淩秋多花功夫折騰自己,尹淩秋上任兩年就連續克死五個掌書記的威名傳遍了京城。
尹成燁以為他會覆那些掌書記的後塵,可惜讓他失望了。
自己這條賤命確實挺硬,硬得壞事做盡都不怕償命。
“宇大夫,火爐又滅了,你來端一盆過來!”
“知道了!”閔在宇本來已經拿起第三封信,聽到呼聲又匆匆把信留在書案一角,披上外套便出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