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大道原是本來物事,一毫增減不得。而論我道家將
性立命之法,其 間工夫,非真仙不能傳授而得其真諦也。
夫性之一字,的是金丹種子。單言修性,亦是孤陰不生,
莫說千變萬化、出沒神奇,不能得其妙奧,即肉身亦不
能保其長存 而自主持其生死也。古人謂“陽裏陰精質不剛,獨修一物轉羸尪。”所以吾道家斥修性不修命者,
謂之“獨坐孤修氣轉枯”,良不虛矣。夫以性本虛也,
無天地靈陽 之實者以配合之,猶人世獨收得有五穀糧種,
不置之於糞土之中,受天地風雨、日月寒暑、陽陰之變
化,雖有真種,而不能自生自長於倉廩中。所以人欲長
生不老, 以成百千萬億化身,必如五穀之美得種於地,
而後母生子,子生孫,生生不已,化化無窮也。要之,
性本無物事,非實非虛,至於言虛言實,皆是後起塵垢,
不關性 分上事。蓋以氣質之性皆由物欲為之拘滯而夾雜,
所以紛紛不一,難以名狀。若言真性,則空而已。孟子
雲:“夫道一而已”,二之則不是。若果了性,莫說修
之一 字著不得,即悟之一字亦講不得,蓋以性本無迷悟
也。所雲明暗清濁、斷續真幻,皆後天氣質之純駁、人
欲之生滅為之,非性之真有此變幻離奇也。生等明得此
旨, 則知本來心性無染無淨,原是湛寂光明,無論賢智
之士有之,即愚夫愚婦亦莫不然。莫說人為物靈有此真
性,即下至鳥獸草木亦莫不如是,蓋以人、物本無間也。
生 等既明心見性,須求向上之事,才能使此凡軀化為真
軀,使此有限之身化為無窮之身。此非別有工夫也,即古人謂“以性立命,以命了性”是矣。《悟真》雲:
“勸 君窮取生身處,返本還原是藥王。”此即吾師指示
玄關妙竅,一陽一陰之道,是藥王也,即真種也。夫人
未成胎,身心性命渾受天地之涵濡、陰陽之鼓蕩,故天
寒亦 寒,天熱亦熱,自家一毫主張不得,亦猶人在母胎
中,隨母呼吸以為呼吸;一經性命合一,加以文武火溫
養成形,即是“跳出天地外,不在五行中”,“鬼神不
能 拘,天地不能囿,陰陽不能鑄”,“我之為我別有一
重天地,不與眾同生同滅”者,此也。而要不過先得性
真,繼加命學,於以采取烹煉成丹而已矣。如今儒佛之
教,大抵隻言心性,到得空洞了靈,即以為道盡於是。
不知此但性學之歸根,猶非吾人托生父母成形受氣之全
量也。爾生等既得真性,知真常大道無稀異之為,不過
將此了靈空洞傾下造化爐中,再加煆煉工夫,異日必現
千百萬億法身,或霎時而升天,頃刻而降地,無不隨心
運用。如不修命以實性,吾恐心性雖極圓明,要皆虛而
無實、散而不斂,不能有此大力量、大智慧、大精神、
大威武也。吾道家六通具足,天地人物、幽明鬼神之微
無不前知後曉者,此豈別有術乎?即此一靈炯炯,洞照當中,積而至於陰盡陽純,是以化機盎盎,昭著人寰,
隨時皆在目前,當下即能取證。又非此時而後有也。當
其掃卻塵緣、真如獨現之時,即此一知一覺之微,即是
將來六通具足之根。諸子修養有年,亦能實實取證否耶?
生等業已明心見性,要知心性非他,即吾人固有之物,
但能心中無物即是性,一心無二即是心,明之見之, 必
返觀內照而後知也。此可隨地隨時立地取證,當下圓成。
諸子已了然無疑,決不穿鑿以失本來真性真心。況此心
此性,人人具足,隻要去其閑思雜慮,心性即在是 矣。
切勿於心無一物之候,又去思量忖度曰:如何為心,如
何是性。若是,則本明之心、本見之性,又因後天私識
計較,反不明不見矣。此際分別,殆些須耳。生等 須具
慧照以了徹之,快劍以斬斷之,庶幾由一線之明積而至
於神光普照,實有與日月同其光明者。隻怕不肯耐心習
靜、日夜勉強而積累耳。
十七
天地人,一氣相貫注者也。但天地無為,而為之機
在乎人,所以人 與天地號為三才,而人又為天地之主也。古人每見天地變幻,星辰異常,不歸咎於天之所為,而
歸咎於人事之感召。故齊有彗星而知警,以後仍然無事;
晉有石言而 忽略,以後遂成殺劫。此古來回人心以轉天
心,事之可憑可據者也。故曰:“善言天者,必有驗於
人。於人心之順逆,觀天心之從違。”此言洵不誣也。
否則,不自 回心以挽天意,而概諉諸氣數之適然,未有
不亡身滅家者。噫!若果氣數之逢一定不易,生於中者,
盡可如泥塑木雕,毫不須自謀身家矣。古今來有如是之
事乎?吾 知天定勝人,人定亦可勝天。旋乾轉坤之為在
人,自強不息而已矣。目今天氣晴紅已經數月之久,不
見甘霖之降,此豈天為之乎?殆人為之也。《書》言休
征咎征概 屬人事之默召,古聖人豈有欺人之語哉?足見
天無心,以人之心為心;天無為,以人之為為為,其權
總在乎人,不必上希乎蒼蒼之天也明矣。然合之則三千
大千世界 共一天,分之則蠢靈民物各一天。俗雲:“各
人頭上一重天。”天者何?即理也,即吾心之主宰此理
者也。我能時時了照,主宰吾固有之天,即是生生不息,
內之則 神恬氣靜,四大皆守;外之則甘雨和風,一時迭
降。此不易之道也。吾見生等,近見天氣亢陽,回念身家,幾有愀然不安之意。噫!如此設想,想何益焉?夫
既以其 權歸諸天,則天主宰其間,斯人不能為力。雖然,
亦不得諉之天,而漫不經心也。果能修德於身,未有不
自全其天而為天所厭棄者,足征人各一天,天不在外而
在內 也。生等明得此旨,自然素位而行,無入不得也。
吾上年為生等示大道在茲,即天命在茲,雖有種種劫難,
能奈人何,不能奈天何,但須各自默驗,我之天果常在
當 中否?若在當中,一切外侮不須慮矣。如不在中,莫
說大劫臨頭、燊有凶災,就是太平盛世,未有不罹於凶
咎者。此可見順理則吉,從欲則凶,隻在各人自奮自勉,
自辦前程,又何論大劫之有無耶?生等屬知道者,而今
業已見道若此,體道奉道若此,隻管平平常常度去,晴
也由他,雨也由他,惟有一點虛靈之性、覺照之心,時
時涵養之而保護之,即是修德回天大妙法。夫以天與人
同此一氣者也,吾之心正,則天地之心亦正,吾之氣順,
則天地之氣亦順,如穀應聲,如月照影,自然感召, 不
必有心為之,而自能格天者矣。否則,不惟憂之無益,
反將此心三分四裂,私偽雜起,始與天相懸絕,而天愈
無由回也。故曰:“感之而有以感,則必不能相孚; 感之而無以感,適乃與天為一。”若在他人,吾不敢說此
上乘格天之法,而在生等業已升堂,深得個中三昧,吾
故以此道教之修也,即以此道教之格天,聖道王功合 而
為一也。
十八
聖凡原無他異,隻是聖人塵情不染,即空洞了靈,
以成聖座;凡人 塵情常著,即生死係縛,以壞真心,故
曰同源共流,大相懸遠。即如伏羲一畫開天之後,至人
借此一覺,以返本還原,歸於靜定海中;凡人因此一覺,
以生心起事, 入於沉淪獄底。生等已明玄關,認得一覺,
從此一覺之後不容再覺。舉凡一切事物來前,不必另尋
意見,惟聽我一覺之真,是非善惡平常應去,自然頭頭
是道,無處 不是中和,無物不歸化育。此王霸之分,有
為無為之別。孟子謂:“所過者化,所存者神,上下與
天地同流。”此是何等境界,何等襟懷!而要不過一覺
之積累而成 也。生等勿疑吾大道真傳別有妙諦,但從此
一覺一動,將神氣合而為一,還丹在此,成仙證聖在此,
讚天地之化育、參造化之經綸,亦無不在此。《書》曰:“一人 元良,萬國以貞。”其信然歟?雖然一人甚微也,
何以使萬姓生靈盡入帡幪之內,鹹沾雨露之恩哉?以跡
而論,荒渺不足信也。豈知我能盡己之性,即是盡人物
之 性,能盡人物之性,即是讚參天地經綸造化之旨。朱
子謂“吾心即天心,吾氣即天氣。”誠見此天人一貫、
物我同源之道,形動於此,影照於彼,無有或爽也。上
年 每逢幹旱水溢,與一切不虞之患,常以此理示之。夫
道之所在,即天之所在,道之發皇,即天之春風流行。
焉有斯文在茲,而猶令其室家啼饑號寒、受窮遭厄者乎?
無是理也。況斯文在茲,天心默契,即一鄉一邑,鳥獸
草木,幽明人鬼,亦無不包涵遍覆,盡得托蔭受生。生
等亦能了照否耶?隻怕認道不真,信道不篤,自小其器
局,褊其心性,是以神氣間隔,無由得感孚之妙也。苟
能明心見性,一真自如,天地定位,人鬼鹹安矣。由此
日充月盛,神與氣融,氣與神洽,即太和在抱,四時皆
春,生生不已,化化無窮焉。總之,心能打掃幹淨,不
令放縱逐物,則性即天性,命即天命。倘到自然境界,
則我即天,天即我,不但如此,且我能包羅乎天地,化
育乎天地,我不受天地鼓鑄,天地反賴我栽培矣。孔子雲:“知我其天”,豈在蒼蒼之表、漠漠之外耶?殆一
內省間,而即通其微矣。
十九
昨聞生講論工夫,我亦為之感觸,而有開發之機。
生言主宰在我, 須常常把持,不可一息放過。此語直貫
古今聖賢、天地人物之學。無論為聖為凡,皆少不得這
個主宰。若無主宰,則頹然一物,必散漫而無存矣。聖
人一生別無工 夫,即到真空地位,此理此氣自然真機流
行、流通無間,猶必有個主宰存而不失方可。故曰:
“惟聖罔念作狂,惟狂克念作聖。”念者何?即主宰也。
一息稍放,即 無主宰。無主宰,即流於人欲之偽而不覺。
所以聖人猶必以罔念為戒。生等知此身此心要有主宰,
日夜間,無論有為無為,處靜處動,總總一了照心常常
知覺,即有 主宰矣。吾見某生事物牽纏,精神疲憊,皆
由心無主宰,為外邊事物所困,是以千頭萬緒、千感萬
應,因之阻塞其真機、勞擾其誌氣,是以為事所役所苦,
直至精竭 神疲如此。若能收拾此心此氣不令昏怠,常常
提撕喚醒,有個主宰,以之嚴密管攝,不許此心一息遊移,一念放蕩,不許此氣一息荒怠,一念孱弱。如此有
主,自然 無欲,無欲則此心圓明洞達,了無一物而虛,
虛則無論事物之繁冗,皆有主而不亂,可以順應無差。
到得順應無差,內無愧怍,外無艱難,此氣不長長浩然
直貫兩大 者乎?且人無欲而靜,不但靜能靜,即動亦能
靜。夫以無欲之心猶如明鏡高懸,物來自照,雖時來時
去,層出不窮,而其中湛寂光明之體自然常存。此可見
有主於中 之義矣。生等知得有主於中,自然無私無欲,
以之應天下事,雖百感而不擾,縱千慮而不煩,以其純
任乎天,不參以人也。生等務於主宰二字加意焉可。
二十
聖門一貫之道也,何道也?即吾所示玄關一竅是也。
若離此一竅, 即是旁門。夫以人之生也,生於此一氣,
人之死也,死於此一氣。究之人身雖滅,此氣不滅。未
有天地之前,此氣自若;既有天地之後,此氣依然。人
未生,而此氣 在於虛空;人既生,而此氣畀於人身。誠
能了悟此氣,真有天地非大,吾身非小,生有何榮,死
有何辱境況。無奈世人不聞真訣,日夜營營逐逐,總於聲色貨利、富 貴榮華之途是戀。又誰知因幾十年之塵緣,
害卻千萬年不壞之真身也。人可不自省乎?若必如文帝
十七世而始得,斯亦已矣,隻在辛苦兩三載,即可快樂
幾千年,又 何憚而不為哉?聞而不煉,真是愚夫,甘自
陷於泥塗而不思跳出也。雖然,跳出之法豈有他哉?隻
在此一竅而已矣。又豈必幾十百年哉?隻在頃刻之間而
已矣。或謂 爾弟子已數年於茲,如今始有聞者,先生何
談之易易耶?不知積功累行與積精累氣,須在平日慢慢
操持,若了悟之機,隻在一時也。果能一絲不掛,萬緣
齊消,此一 刻中,未必無所得焉。無如後之修士鮮有此
般真誌氣、大力量耳。如能一朝脫然,自能一旦豁然。
故佛家有“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之說,此頓法也,如
此之勇猛精 進者最少。下此循序漸進,日充月盛,忽然
醒悟,即入大乘,此漸法也。無奈人自有生後,無一個
不染紅塵、不是破體。所以吾道教人,教先斷除塵緣,
填補精氣, 子精固,然後神火一煆,方得元氣發生,玄
關現象。了悟此個玄關,始知吾之生而入世也,非此竅
無由來;吾之化而出世也,非此竅無由往,得之則生,
失之則死, 理有必然者。學道人隻要凝神壹誌,常將此氣收於虛無窟子之中,生固生,死亦生也。夫以此虛靈
長存而不昧,縱脫卻幻化之身,而我依然如生。若使失
卻此氣,雖 血肉之軀獨存,終日昏昏罔罔,無可奈何,
求生不得,欲死不能,故雖生而猶死,且不如凡人之竟
死也。此可見玄關之妙,非同人間勢力隻可守之數十年,
又非若勢 力之有患得患失,百憂慮心,萬事勞形也。生
等了悟到此,再加涵養之工,隨時操存,不要間斷,即
可證無上涅槃。然操存之法,始而不入靜中,不能了照
收持,如 今工夫已久,還要在應事接物時,處煩處變時,
略用些兒意思照管,即如靜中修持一般。果然能常常收
攝,其得力更勝於靜中萬萬倍也。如此動靜交養,本末
無遺, 一任錯雜紛紜,而主人自不亂,此即仁熟義精之
候也。豈有他哉?不過於玄關動時,要乘得此機、不失
其候,以前要涵養此機,毋忘於心;以後要操持此機,
不許走 作,久久純熟,自然不思而勉而從容中道也。但
玄液玄關,要凡息停,真息見,方得現象。若到胎息停,
六脈俱盡,則玄關竅開更有不同。非玄關有二也,隻是
氣質 之性淨與未淨之分耳。吾引孟子乍見孺子入井,惻
隱之端發動,此是性陽生。若混混沌沌中,一觸而動,此是命陽生。必如今日所示,乃是性命合一之旨。何也?
以 其虛而靈也。當其寂然不動之中,而虛靈之性常在。
何以見之?以其未開之前,了照此中,一無所有,而實
有清明廣大之機,此所以養虛靈於未動之先也。及其感
而 遂通,誰為為之,孰令聽之?在己亦不知也,此虛靈
亦常存也。要有此番涵養操持,性命始得合一。且凝神
即性,調息即命,有動有覺,為命為氣,而無動無覺,
即 性即神。此個玄關,不在動靜,而在動靜之間,方是
真正玄關,隨時皆有,特患人不細心討探耳。諸子諸子,
著意著意,於此切勿忽略焉。
二十一
煉丹瑣事,自古聖賢千經萬典說不盡金丹妙蘊,而
其的的真宗,隻 須一言可盡。昔人雲玄關竅,可以了結
千經萬典之義。夫以天地未開之前一元真氣主宰於一理
之中,古人無可名而名之曰無極;然而宇宙間生生化化、
有形無形、有 聲無聲之物類,無不包括於其中,又名之
曰太極。此實為天下萬事萬物之大根本、大樞紐也。所
以動而生物,則為陽;靜而歸根,則為陰。一陰一陽,一動一靜之 間,為天地人之最玄最妙者也。修道人欲修
大道、煉金丹,又豈可離此無極太極之理、陰陽動靜之
氣,而能有成耶?學者必識得此理此氣,返之於身心日
用之間,而 後有道可修,有丹可煉也。呂祖雲:“未采
藥,立匡廓,交合之時用橐籥”二語,實為金丹之本。
蓋藥物未生,此時須如天地未分、鴻濛未判之初,渾渾
淪淪,混混 沌沌,無可見為陰,又無可名為陽,此殆無
極之極,不神之神者也。我於此將此心安放在虛無窟子,
若有知,若無知,若有想,若無想。孔子雲“君子坦坦
蕩蕩” 者,其殆是歟?此時雖無陰陽理氣,然此理此氣,
為陰為陽,皆蘊蓄於其內。及乎一感而動,則陽生矣。
迨至動極而靜,陰又從此生焉。此陰陽之大端有如此者。
學 道人果能於鴻鴻濛濛、杳無朕兆之時,似有似無,如
癡如醉,寂寂無蹤之內,有惺惺不昧之情,此即無極而
太極,理氣混合為一之際也,此玄關也。至忽焉有知有
覺,此玄關開時,即如天地初辟一般。天地辟,而萬物
叢生;人身開,而毛竅畢露。此一覺也,誠為萬劫之主
宰歟?生識得此旨,金丹之道過半矣。
二十二 夫人為學,欲成千古人品,須具一付大肚腸,然後
誌氣清明,神魂 爽快,自足以配天地而立極,與古今而
共遙也。不然,以區區鬥筲之量,而欲上出雲霄,共樂
彌羅之殿,莫道上帝不許,即使容之,而以一片私情上
對至尊,其自顧 當亦赧然,有覥麵目,而不能片刻安也。
又況上界天府,無界有界,無府有府,猶生等之見性明
心,立命了道,適於一無所有中立腳,又豈容鄙陋之姿、
穢濁之腸、 一腔俗慮者所得而參耶?蓋以清空一氣,原
要斯人之清空一氣方能吻合,若投以昏濁,是猶冰炭之
不相入也。吾見生等既已知性知命,實實於無象中有象,
無形中有 形,如此方見真精、真氣、真神;且即此而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