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順十年,三月末,天氣回暖後又開始倒春寒,紛紛揚揚的雪花掩蓋了這座都城。正月初,八十一響喪鍾響徹上京城,順帝駕崩,年僅九歲的太子繼位。不過這於老百姓們無甚影響,隻要不打仗,日子就好過。
從過了年起雨水就多,西南的春汛來的尤其猛烈,連著十幾天的暴雨,定河決堤,從定河往南三個縣都被大水淹沒,死傷無數。大災之後便是大疫,雖然已有準備,但是這瘟疫就像是一陣風,哄的一下便開始大片流行。朝廷雖開國庫賑災,可是撥下來的糧要經過層層關卡,到老百姓手裏已是九牛一毛,僧多粥少,為了活命。人們紛紛離開世代生活開墾的土地,開始大規模的向北遷移。
到了三月中旬的時候,京都已隨處可見北遷而來的流民。
晌午裏頭又下了場雪,一場薄雪迫不及待的掩蓋這穹頂下的一切。流民北遷,沒有多餘的土地可供他們耕種,據說朝廷準備送遣流民回鄉。
日頭斜斜的打在雪上,周圍顯出異常的明亮。
周穠有些恍惚,他蜷了蜷腿閉上眼睛,返鄉,這都與他沒有什麼關係了,他感覺自己應該快要死了,或者是今天,或者是明天。
先睡一覺吧,或許還可以夢到路上與自己失散的親人。
冷,無盡的冷,周穠感覺自己的身子不停的在下墜,無盡的黑暗湧過來包裹住他,下墜,下墜。身子突然一陣輕晃,仿佛有人踢了踢他的腿,他往裏縮了縮,睜開眼。
光線擠進來,十分刺眼,他眯了眯眼,麵前逆光站著一個人,看不清臉,那被風翻起的衣角卻華麗異常,周穠爬起來,跪伏在地上。
“想不想活命”那人的聲音很溫和,甚至有些尖細,周穠愣了愣抬頭看他。
“你今年幾歲”那人又問了一句,周穠仿佛突然抓住了救命稻草,他身子不住的顫抖,連聲音都開始發顫“十,十歲,求恩人救命,求恩人救命……”他把頭磕的咚咚作響,那人扶住他的肩膀,淡淡的說“活著很難,若你能熬過去,以後吃飽飯是不愁的,你怕不怕?”
十歲之前,周穠的願望是能夠上戰場殺敵,保家衛國,好男兒當如是。他家境不錯,出生起一家便頂憐惜他,哥哥經常騎著他的飛霞騮帶周穠出去野,每每都要日暮西山才肯回家,母親總是指著他們鼻子罵幾句,卻總也舍不得打,哥哥的飛霞騮是上過戰場的戰馬留下來的小馬駒,跑起來飛快,且極通人性,周穠十分羨慕。母親曾許他過了十歲生辰,就陪他去挑一匹屬於他自己的小馬駒。
眼角濕濕的,周穠捏著袖子擦了擦。那日的華衣人是宮中禦用監的一位總管太監,名叫汪琪。順帝新喪,新帝登基,宮中需補充一批內侍,不止周穠,許多逃難而來的孩子都被帶入了宮廷,他們在宮外的小作坊淨身,期間痛苦難與人言說,他足足躺了十幾天才可行走。
他紅著眼抬頭望,紅牆綠瓦,層層交錯,飛簷上懸掛的銅鈴鐺隨著風輕輕擺動,鴟吻立在簷上威風凜凜,琉璃瓦經太陽一照,光彩奪目,不能直視。他吸了吸鼻子,抱緊懷裏的小布包,那裏裝的是今天內書堂新發的《千家詩》與《孝經》,他因識字,被汪總管推薦入了內書堂,先生很嚴厲,功課做不好便打的十分厲害,他今天背書不甚熟練,腿上就挨了學長十幾板子,走路都在瘸,不過,好歹有了飯吃,挨餓等死的滋味,他這輩子都不想再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