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景朝,啟瑞十二年,二月。
除夕剛過,地上鋪滿了鞭炮碎屑,月亮還沒退去,雖然天色蒙蒙亮,但皇城偌大的宮室內,宮人們便已開始一臉倦怠地埋頭灑掃。
宮人身上隻著單衣,二月的寒風像刀子一樣自脖頸灌入衣領內,冷得刺骨,凍得人打顫兒。
“這大冷天的還要灑掃,也不給發個棉襖,這皇宮竟不如外頭一般的侯門府邸!”
“咱是奴才,天生一條爛命。別說你我了,你瞧那邊頂頂貴重的人兒,不也得頂著寒風站在殿門外?”
兩個宮人彎腰低眉,一雙眼睛卻覷向站在不遠處的貴族小姐。
傅寧自然聽得見那些宮人議論的話,卻隻垂眸站在坤寧宮前,一雙眼睛盯著腳尖,嘴角噙著似笑非笑的弧度。
她的臉龐比尋常女子要稍顯棱角分明些,眼睛黑亮有神,卻又深邃幽暗,仿佛能將人吸附進去,令人心驚膽戰。
“什麼時辰了?”
傅寧微微側過頭問道,聲音輕緩平和,卻無端帶出幾分威儀來。
“回姑娘話,快到卯時了。”
傅寧點了點頭,抬手理了理耳畔落下的發絲。
距離她的最後時刻,沒有多久了。
上一世的這個冬日,傅家遭逢巨變,闔府覆滅。
她的父親、母親、伯父,全部死於那位陛下之手,她自己也險些葬送在那群豺狼虎豹的腹中…
而起因,便是這次麵聖。
重活一世,她必須做好準備,保護住家人。
傅寧的眼睫微閃了閃,此刻的天際還殘留著薄霧,她看不清前路。
“貴妃娘娘也實在是過分,如何剛守完歲,連一刻鍾都不讓姑娘歇息,便緊趕慢趕地召您入宮呢?”
傅寧身旁的丫鬟忍不住抱怨,言語間帶了一股酸意。
這位小丫鬟名喚春桃,今年才十二歲,因長得粉雕玉琢,從小跟著傅寧,從未受過什麼委屈,也沒經曆過什麼苦難。
傅寧聞言,淡漠地看了她一眼,目光清淩,卻莫名透出幾分壓力。
春桃嚇了一跳,忙閉了嘴巴。
“這裏是天家地界,輪不到你我置喙。”
傅寧冷聲訓誡,頓了片刻,忽而歎了口氣。
是不是隻要接受前世那個令她痛苦萬分的聖諭,就可以改寫這些悲劇了?
這個念頭一冒出來,便怎麼壓製都壓製不住。
她攥緊拳頭低下頭來,用盡所有力量,逼迫自己鎮定下來。
“貴妃娘娘,也該快起了吧。”
傅寧的目光盯著永安宮階前一棵高大粗壯的梧桐樹,心緒翻湧,思維混亂。
她想起了很多東西,卻又好似忘記了更多東西,那一段往昔的記憶,總是模糊得厲害。
傅寧隻知道,那一夜是她人生當中最黑暗、最絕望的一晚。她哭喊掙紮,求饒哀嚎,最終卻依舊逃不掉那場噩夢。
她渾身染血,被人扔在雪地裏,冰涼的雪水將她全身浸濕。
在傅寧蜷縮成一團,咽下最後一口氣之前,才驚覺身旁已然冰冷的身體竟長著父親母親的臉…
想到這裏,傅寧的胸口突然泛起一陣窒悶的疼痛。
“姑娘…”
一雙小手搭在了她的衣袖上,輕輕拽了拽,“姑娘?”
傅寧轉頭望去,隻見春桃一副憂慮忡忡的表情。她安撫地拍了拍小丫頭的手,示意她安生站著。
“今日也太冷了,偏生入宮又隻得穿單衣,姑娘一定被凍壞了…”
小春桃悶悶地嘀咕了一句,卻也隻得看著自家姑娘帶著她矗立在冷風中。
“娘娘昨夜睡得遲,應當還要再等會兒。”
殿門口的嬤嬤也心疼這一對孤零零的主仆,但是她們也隻是下人,除了鼓勵兩句也無甚更好的法子。
傅寧點了點頭,直至晨曦熹微,才終於迎來了這位貴妃。
一襲淺紫繡金線鳳尾裙逶迤拖曳在冰涼的青石板上,烏鴉鴉的墨發用金鑲珠寶簪挽成髻,插著一支白色玉蘭花形狀的步搖。
她抬首看著走近的女子。傅寧對她並不陌生,這便是當今皇帝燕岐的貴妃,謝湘。
謝湘是個容貌極美的女人,即使是傅寧也禁不住讚歎其風姿秀麗。
她原是尚書令謝坤的女兒,謝家嫡女,後來嫁入皇家做了貴妃,生下皇帝燕岐最喜歡的兒子。
“參見貴妃娘娘。”
傅寧躬身行禮,謝湘含笑頷首,讓她免禮。
“你倒真是個乖巧懂事的孩子,”她伸出手,握住傅寧的手腕,將她拉起來:“這細皮嫩肉,在門口等久了吧?”
她的聲音柔軟嬌媚,卻又帶著些許不易察覺的疏離。
傅寧笑了笑,嘴裏卻一點錯處也不肯露,隻道:“娘娘折煞臣女了。”
她這話倒是謙虛,可偏偏語調淡定,神情自若,讓人挑不出半分錯來。
“何來折煞一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