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77章(1 / 3)

簡行一回到家,走的時候忘記關空調,一進門就被撲麵而來的冷氣激得手臂起了雞皮疙瘩。他舔了舔發幹的嘴唇,走到廚房裏倒了杯水。頭頂冷氣口發出輕微的嗡嗡聲,愈發顯得整間屋子極其安靜。

他站在那裏發了一會呆,聽見電話鈴,走過去一看發現是父母的來電。他接起胡亂說了兩句,就推說自己累了掛上電話,鬆了一口氣,癱坐在沙發上。

他對之夏撒謊了。老人其實沒有那麼容易接受這個變故。別的意外他們可能可以從容應對,可是兒媳突然進了監獄,還是故意殺人的罪名,這個打擊就很大了。他怕簡言高血壓發作,還特意打電話給堂姐叫她幫忙過去照顧老人。

該對父母說什麼呢?陳之夏當年的情景他都看在眼裏,事後回想,不覺得她心智短暫失去判斷能力是多麼不可理解的事情。但是別人沒有見到,會覺得這個女人心如蛇蠍。目前他實在沒有這個精神去對人一一解釋。

刹那間,這個家天翻地覆。外界輿論壓力,對之夏的擔憂,對父母的牽掛,他想起來就覺得太陽穴突突地跳。如果沒有自己的錯誤,也許這件事不會來得如此突然,陳之夏連跟自己商量一下的機會都沒給他,就去了公安局。

他不知道在兩個女人的感情裏猶豫的自己,究竟對整個事件的發展起了多少推波助瀾的作用,卻相當清楚地看到,模範生簡行一也僅僅是個不能戰勝劣根性的普通男人罷了。

沒有一個人可以宣布自己完全無辜。

他險些連自己都騙過了。也可能,騙自己最容易,尤其是聰明人。

他走進臥室,先從保險櫃裏找出存折和各種投資理財的憑證,以便在進行民事賠償的時候有所準備。整理好文件他走到之夏的櫃子前。兩人各自有一個櫃子,裝著衣物和雜物。他拉開滑動門,一股淡淡的香氣彌漫開來。之夏不喜歡用香水,卻一直用茉莉幹花放在衣櫥裏。他把掛著的衣服撥拉開來,看到在最角落的地上有一個小盒子。他蹲下去拿出來,想起自己很久之前見過這個盒子。

他起身又找了個旅行袋,把盒子和之夏的衣服以及平時喜歡用的一些東西塞了進去,又把剛才在超市買的密封食物放進去。他剛拉上拉鏈,又覺得心中一動,實在忍不住,重新拉開,伸手進去把盒子拿了出來。

陳之夏沒有給盒子上鎖。他低頭注視著盒子光滑的,反射著陽光的表麵,拇指一頂,盒蓋哢噠彈開。從重量判斷他知道盒子裏東西不多,可是也沒想到會這麼少——隻有三樣。

最上麵是一張照片。他隻看了一眼就覺得鼻子好像被人打了一拳般發酸。照片上,周宛穿著學士服,英姿颯爽,之夏和辛唯站在她兩邊拉著她的胳膊,裙擺被風吹起。青春正好,笑靨如花。

他把照片放到一邊,看清下麵的東西,呼吸又是一窒。那是一幅畫,上麵是一個少女,仰頭看著天上的流星。他看見自己的筆跡在右下角,正兒八經地寫著:祝陳之夏生日快樂。

他愛過她的回憶,他們的青春。

一切都存在過,有著不容置疑的證明。而一切又都在改變,以及流逝。

畫下麵是一張折疊起來的宣紙。他有一絲疑惑,陳之夏怎麼會用這樣不合適的保存方式。可是他已經猜到那是關於誰的,所以倒也可以理解。她總是想把那個人隱藏起來,隱藏在她內心最深處。以前他覺得是出於愛,現在他明白了,不僅僅是愛,還有感激,愧疚,不能麵對,以及,尊敬。

男孩酣暢淋漓的筆跡仿佛要從紙上跳出來。簡行一突然有種恍惚,覺得寫這張紙的人剛剛放下毛筆似的。他並沒有寫完,上麵隻有三個字:一夏之。一夏之什麼呢?答案再無人知道。

簡行一真不想把這個盒子送給之夏。他看到這些東西的時候是如此的難過,那麼她的心情可想而知。折磨自己,大概也是她贖罪的一個方式吧。他沒有資格置喙。

他歎口氣,把東西一樣一樣地重新放回去。在合上蓋子的瞬間,仿佛有少女清脆的聲音在耳畔回響:“從前有個獵人去山裏打獵……”他喉頭哽住。回憶太多,幾乎阻塞思維使之停頓。僅剩下的,是她輕輕歎息的聲音:“四顧徘徊,皆惘惘如夢。”

四顧徘徊,皆惘惘如夢。

而夢這種東西,大概起源於對世界的過高期望和對自己的過高認知。

開庭那天,簡行一起了個大早。昨天就已經吩咐來家裏的阿姨把襯衫和西服熨好。他去洗澡,仔細地把胡子刮幹淨,然後端詳鏡子裏的男人。這個男人的神情裏始終有種刻板與克製,連他都覺得這個樣子會讓婚姻生活實在乏味。他苦笑了一聲,用毛巾擦幹淨臉走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