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治國:
山西老鄉愛吃醋,吃遍天下無敵手。傳說晉人從軍,腰裏都掖著一把錫製醋壺子。廝殺中抿一口家鄉的醋,山西兵愈戰愈勇。若是把仗打贏了,舉壺痛飲,醋香飄出五裏之外。若是打輸了,要命可以,繳槍也行,就是不繳醋壺子。
還說山西人生來古怪,一不吃雞二不吃魚,隻要守著一壺老醋,便是粗糧野菜,也吃得有滋有味,有聲有色。
果真如此嗎?
山西人笑而不答。
山西老醋,源遠流長。源自何處?有晉以來。流有多長?猶如黃河之水。
走遍山西城鄉,到處都能聞到誘人的酸味兒。大醋廠占地幾畝幾十畝,醋壇子如山包一樣,排滿醋庫醋窖。小作坊則一人一缸一瓢,生意照樣紅火熱鬧。太原老字號醋坊“益源慶”門前,終年車流如潮,人頭攢動。買醋者拎醋桶,排長隊,聞醋香,說醋事,都市一景。山鄉僻野,平頭百姓,享用不上社會的方便,卻也自釀自用,家裏從來不曾缺了香醋。調味之外,還用來治病。若是遇著頭痛腦熱,傷風感冒,把一碗酸醋潑在火炭或熱鍋裏,頓時醋氣彌漫,病人立馬頭清鼻通。晉人鄉俗,借米借麵不借醋。一家人窮到吃不起醋,日子便算過到頭了,再無顏麵向鄰人張口。
山西人每餐必醋。中午晚上自不必說,即便是早飯,也要在鹹菜裏澆兩勺醋。隻要有醋,飯菜必香。若是無醋,興味索然。酒席宴上,山西人總是先找醋壺,再看酒菜。在物質匱乏的年代,山西人出差,總要帶上壺醋。如今市場繁榮,到處能買到山西老陳醋,真個是改革開放不錯,處處給山西人一條生路。上一世紀七十年代我到天津辦事,因幾家飯店無醋可調,餓了一天之後,憤而返回北京就餐。九十年代我到雲南,在偏遠的臨滄耿馬一帶,竟也有釅釅的山西老陳醋。一餐喝上一勺,食欲大增,再無改換水土之虞。
我是山西人,早年間娶一北京女知青為妻。幾十年風風雨雨走過來,嚐遍了酸甜苦辣。仔細一想,甜辣甚少,苦頭最多,此外便是沒耽誤吃醋。開頭幾年,妻子吃飯有醋無醋均可,如今已是離不開醋壺了。回娘家提一大壺醋,吃飯時著力宣揚晉醋之絕妙,惹得姐妹們把醋平分了,飯罷各自拎回自家去。我的兩個孩子生在山西,後來都回到北京讀書謀生。每次回來,不說飯菜,先過醋癮。吃麵時澆上幾勺醋,拍案叫絕,都說山西的醋才叫醋,真乃醋中極品也!
醋之外,山西人還愛吃酸菜。鄉村自不必說,每天秋季,家家戶戶都要醃上一大缸。原料大抵是芥菜、蘿卜、蔓菁、辣椒。用鐵礤擦成細絲,用鹽一拌,紅綠相間、,黃白映襯,人見人愛,人見人饞。即便在城市,也保留著醃菜的習慣。我初到省城時,見市民家裏也有大缸,也是用來醃菜的,原料也是芥菜、蘿卜、蔓菁、辣椒,便覺得這城市不過是放大了的鄉村。以後便笑稱其為太原生產大隊或太原村。在我們省作協大院裏,每到秋菜上市,幾位老作家樂此不疲,忙著買菜買鹽,忙著擦絲拌鹽。隻是大缸變成了小壇,聊以懷念過去的歲月,且給煩人的城市生活加點鄉土色彩。待到酸菜醃成,各家相互饋送,也算鄰裏之間一樁樂事。年輕人嫌工序繁雜,卻又禁不住酸菜的誘惑,總期盼著年年有人送一點來。若是沒人送,也不發愁。或找人討教,或找點資料,自己動手醃朝鮮泡菜、漬東北酸白菜,也是忙得手腳不閑。
在晉西北一帶,除了酸菜和醋,老百姓還喜吃酸飯。把小米或糜米泡在漿米罐裏發酵漚酸,早晨起來吃酸粥,中午是大燴菜酸撈飯,午後出工帶一罐酸米湯,晚上回來喝酸稀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