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鐵車門“滋”地一開,我不緊不慢地在三人短位坐下,即使它偶爾會客串成四人位。從挎包掏出的耳機忘在手上,隨後絢光多彩的廣告突然化為一道光影流幕極速地卷離。一聲尖銳的嘯叫在頭腔充斥,回憶被撕開一道口子。往事傾泄在漆黑的車窗玻璃上一幀一幀地清晰起來。尤其是上個月酒後強吻翅膀的畫麵。五味雜陳到最後隻有一句:一切如果能重來那該有多好。
“怎麼所有酒店的大包廂都被訂滿了?這麼多人要同學聚會的嗎?”一直在副駕盯著手機的張憬充滿疑惑地抱怨道。
“看來我們縣裏的成功人士太多,我以為提前兩天回來還會有空位。早知道讓老家的同學提前一個月預定。”對此我也隻能無可奈何地調侃一下。
回溯到春節前兩天,我這名和同在省城工作的女同學一起將縣裏的各大酒店翻了個底朝天。但凡有點檔次能容納幾十號人的大包廂全被訂罄一空。一本本燙著金邊的大紅色訂購本上密密麻麻寫滿數字的內頁,被統一身著符合節日氣氛的紅褂黑裙的服務員們翻得飛起。你敢信?可訂的日期居然排到了元宵節後。
“東西都到了吧?” 我隻好先確定其它事項。
“你都問第五遍了,前天發貨,過兩天就到。”
“這不是東西多怕趕不及嘛。錢也收齊了?”
“就差幾個人了,等聚完會我再把詳細的花費公布在班級群裏。”工作履曆豐富的張憬幫我分擔了不少,因為她上上份辭掉的就是銀行的工作。然後“啪”的一聲,被一路劃拉的手機被垂直拍在椅麵,目光前眺的張憬補了一句:“我又過了一遍,還是覺得收一百五還是少了。假如那天來四十個人,再怎麼省飯菜錢也要兩三千吧。淘寶定製充電寶花了兩千,再加上三把電動牙刷和你設計的海報,已經沒剩多少錢了。還有,我們隻買了白酒和紅酒,總有人不喝酒的吧?飲料還沒買呢。”
上一次見她如此正經地與我交談還要追溯到七八年前念大學的時候。
“主要是第一次沒經驗,怕收太多沒人來,我以為大家和我一樣貧窮呢。怕收太多到時候沒人來,場麵冷冷清清的那多丟人呀。而且我覺得一百五都太多了!”我嬉皮笑臉地打岔道。
“切,少來。先把酒店的問題解決吧,接下來去哪?”
拐進張燈結彩卻街曠人稀的府前路,因為酒店大多坐落在跨城而過的國道附近和其延伸路段。我卻完全不敢懈怠,畢竟還未真正的瓜熟蒂落,雖然近在咫尺。食指一邊輕敲伴思索,將回複的口吻控製得稀鬆平常:“就剩輝煌酒店還沒問了。”
“我看你就是想來這吧?”很奇怪,我沒有轉頭卻在擋風玻璃上瞥見了張憬酒窩地輕陷和嘴角地微揚,以及疑問卻篤定的語氣。
對此我刹住了解釋的語氣,嘴硬到底:“怎麼可能!你也看到了,去過的這麼多酒店都沒位置了。”
話是這樣說,心裏卻無比渴盼能被追問下去。難得有一個能釋放心事的缺口和契機。尤其在追問下含辭未吐,還能產生既不泄密又能吊人胃口的樂趣。但意外發生了,張憬完全不接茬,“砰”地關上門,頭也不回地踏進了金色鑲邊的旋轉玻璃門。一點都不理會我早已在腦海辛勞地排演了一遍的欲拒還迎的內心戲,差點憋出了我的內傷。
好在來對地方,冥冥中注定了一樣。最期待卻陰差陽錯最後踏足的酒店正好留了一間最大的包間,它似乎在靜候我們的到來。望著張憬在前台掃碼付定金 ,一陣酥麻從後背油然而生。這麼多巧合湊在一起,難道是老天特意的安排?那一天注定要發生些什麼嗎?我正感歎和感受著命運的神奇,一盆冷水潑了下來,毫不留情地澆熄了新鮮出爐的這一股強烈的宿命感。
麵對一張淩空提舉幾乎要貼在眼皮子底下的單據,以及微斜腦袋一臉平靜戳著我的心窩的張憬。她字字冰冷有如人工智能一般沒得感情,機械又平靜地拋出一句:“三千塊,你點的菜。”
三份酒席套餐疊加一起已是最經濟的選擇,還不用絞盡腦汁地點菜。我隨即大手一揮,既是拂去貼錢的心痛,又是錯誤的預計找補,也是給聚會的成功加油鼓勁。便喊道:“小問題!錢不夠大不了我來墊!不就是飲料和禮品包裝袋嘛!能要多少錢?你就安心等著大家的誇獎吧。說我倆真有才,把聚會搞得有模有樣,不愧是大家的班長!”
對了,張憬也是班長,中間三年。我趁機翻出了心底埋藏近二十年的疑問:“為什麼你當年一轉學過來就搶走了班長位置?”雖然依舊收獲的是笑而不語,這回我卻窮追不舍:“論成績你比不過我,論家庭好像也是我爸混得更好一點吧?我想破了腦袋想了各種原因都想不通。你就念在我追問了二十年的份上,發發慈悲告訴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