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騰的汴京城上空,洋洋灑灑,不知覺落了一層純白。
這場雪還不足以令行人躲避。他們仍舊熙熙攘攘,待雪稍大些,便躲進附近的店鋪裏。
城南的巷子裏有一間酒坊,不必向深處走去,就能聞到一股馥鬱的酒香。
“呸!王八羔子,拿清水哄你爺爺呢!”
一個貌相粗鄙的男人將手中的酒碗憤然摔碎,在酒坊裏胡亂地叫罵著。
路過的人們被嚇了一跳,紛紛探著腦袋,湊到酒坊門口。
一個男子與他對立站著,穿著一身素色長衣,沒有絲毫驚色,輕輕擦拭著手裏的酒器。
男子是酒坊的老板。酒客很多,少數抬頭看的,也都沒什麼舉動,仿佛習慣了似的,看了一眼便繼續飲著。
見酒客們無動於衷,男人的舉動更加放肆。
他一腳踢翻身旁的酒桌,抽出身側的長刀走向酒坊老板。
刀刃不算鋒利,但他出手魯莽,刀鋒閃過一絲光亮,映在酒坊老板深邃的眸上。
酒坊老板將酒器放下,伸出雙指,剛好抵住向他的長刀。
男人並非想刺傷他,隻是嚇唬他一下。但也動了幾分真力,居然被他如此輕易地抵了回來。可想而知,此人的功力絕非凡者。
見狀,男人連忙把刀收了回去。
“胡鬧可以,別壞了規矩。”
酒坊老板笑著說道,聲音溫柔又堅定。
男人定睛看了看眼前的老板。
一襲白色長褂,別著一把精致的古劍。腰杆挺得筆直,又生得一雙英雋的眉眼,頗有那麼點仙風道骨的味道。
思量著硬扛不過,又不能折了麵子。男人搶走身旁酒客的酒碗,大聲質問道:
“一碗破水,你他娘的喝得津津有味?”
酒客不耐煩地回嘴道:
“是水是酒,你自己不會看啊?”
男人將酒碗端起,還未仔細去嗅,一股清烈的酒香便撲鼻而來。
他瞧這酒客麵色憔悴,一副窮酸樣。隨即把碗重重落在桌上,衝老板大喊:
“你什麼意思!為什麼給他的是酒給我的是水?看不起我?”
酒坊老板道:
“我這裏的酒隻賣憂者,不賣喜者。”
“什麼破規矩!老子走南闖北,從來沒見過你這樣的酒坊!”
酒坊老板笑了笑,臉上多了一個淺淺的梨渦。
“我這坊外寫得清清楚楚,你怕是不識字吧。”
酒客們樂得哈哈直笑。男人羞得滿臉通紅,悶聲走了出去,被迎麵的風雪激了一身雞皮疙瘩。
他回頭看向酒坊的門牌,上麵的筆跡剛勁瀟灑,字字分明的寫著——
“清濁玄縞,
緣生無解。
隻奉憂者,
不侍喜者。”
方才他聞著酒香味一頭紮了進去,其他的啥也沒看。如今,也隻能吃了這沒文化的癟,負氣離開。
酒坊老板盛了一碟新酒,放到剛才那名被打擾的酒客桌上。
“擾您心性了,這碟酒是我送的。”
酒客拱手道:
“江老板的人品果然名不虛傳。”
酒坊老板笑著回了個禮。
藏酒閣裏走出一個穿著碎布衣裙的女子。她的頭發梳的不夠整齊,幾根碎發垂了下來,將她的臉龐修飾的清麗可人。
女子走到酒坊老板身前,用手肘戳了戳他的胳膊,輕佻地說:
“方才那位是本月第幾個啊?”
江臨風眼睛向上轉了轉,裝出一副認真思考的模樣:
“第十二三個吧。”
“要我說啊,你那牌子就該換個大點兒的,省著沒眼力的天天往裏闖。或者,你就直接把規矩告訴他。是喜是憂一眼就能看出來,你偏偏什麼也不說,來了就給人一碗清水。”
“來者是客。”
江臨風笑著說。
“既然不能以酒相待,送上一碗清水也不為過。”
女子翻了個白眼,道:
“這酒坊要是我的,這樣做生意遲早虧死。”
江臨風眉眼一彎,俯了下身,在她耳邊輕聲道:
“你懂個屁。”
女子的表情瞬間不快,伸手做出一副打人的姿態。江臨風仿佛得逞一般,笑著躲閃起來。
眼看要打在他身上時,坊內酒客舉起空碗喊道:
“白姑娘,再給我續一碗!”
“好嘞!”
白黎應道。隨後轉過頭狠狠地盯著江臨風說:
“你給我等著!”
江臨風向她招了招手,示意她趕緊過去,臉上堆著沒心沒肺的笑容。
白黎有時就在想,像江臨風這樣的人,難過的時候會是什麼樣子。
大概,旁人永遠也看不出來吧。
她還記得第一次見到江臨風的時候。
那時的他看起來頗為穩重,身姿傲然得像個英雄。
是白黎眼中,穿破夜色的第一道曙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