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攻擊小李這樣的惡狗,我們駐點兩個多月以來,還是第一次。要說山裏的狗,多數是通人性的。我們走訪的戶數也越過千了,還沒遇到像小李這樣的不幸事件。有的狗見到生人叫得很厲害,把生人當賊人,顯示出對主人的絕對忠誠。在主人不認你之前,你是它的敵人,膽敢來侵犯主人的領地,它會與你血戰到底。它們也極善解人意,隻要主人與我們說上三句話,口氣很和藹,就知道來的人不是“壞家夥”,而是朋友,它立馬會解除敵意,要麼不再吱聲,躲到旮旯裏打量我們,要麼就圍著你轉圈,搖著尾巴撒歡兒。
最令我難忘的是入住農戶的那個晚上。我住的是雙樹坪老支書譚元祥家。他們家住在半山腰下坡的拐彎處。門前的壩子不大,壩子上砌了一個狗棚。狗棚裏拴著一隻很凶的“中華田園犬”,見到我一個勁地汪汪。被主人臭罵一頓,才稍稍地安穩下來。
那天晚上,天黑如墨。我睡在主人家女兒女婿的房間。女兒譚豔玲是村裏的計生專幹,女婿長年在外打工。女兒平時在清太坪鎮她姐姐開的私人診所裏幫忙,順便照看讀小學的孩子。那屋布置得很溫馨,牆上貼滿了美女圖片,還有一張小孩的照片。被子是剛洗過的,散發著肥皂的香味。開著床頭燈,我翻開隨身帶來的《特別關注》,瞄了幾篇精短的散文,睡意襲來,關燈就寢。
山村的空氣清新如洗。夜靜得出奇,偶爾有一兩聲犬吠,從遠處傳來。不知什麼時候,我做著香甜的夢昏昏入睡。
睡到半夜,我被一泡尿憋醒,聽得窗外嗚嗚地刮著風。白天,我記住了他們家廁所的位置,要穿過客廳和屋簷走廊,到東邊的廂房裏。我最擔心的是他家的狗,有沒有拴牢,萬一我出去時趁黑撲上來咬我一口怎麼辦?想把這泡尿憋到天亮。許是因為天冷不發汗的緣故,尿比平時要多一些,小腹越來越漲。憋了一個多小時,看看手表才兩點多。不行,我得去解手。不然,憋到天亮活人真得憋死。
開了床頭燈,推門入得客廳。客廳的燈連著走廊,一拉開關,客廳與走廊同時亮了。主人睡在西屋,能聽到他們均勻的鼾聲。我輕輕地撥開用紅繩係著的門拴,門開了一條縫。我探出頭去張望。還好,狗棚裏很安靜,想必那狗也睡著了。我一步一回頭地向廁所走去。解完手出來,再向那狗棚張望,隻見兩隻綠瑩瑩的眼睛在黑夜裏閃耀。好家夥,早就發現我了,大概是我入住它家,便以為我是朋友了,所以一聲不吭。回到房間,我如釋重負,可躺在床上一直沒睡著,挨到天亮。
說到狗的聰明和通人性,要數譚兵波家的那隻叫“黑豹”的牧羊犬了。譚兵波去年在江西的工地勞作時沒注意,被施工的車輛壓斷了腰椎,從第十二脊柱往下失去知覺。這個從不向命運屈服的男人,從此躺在床上度日如年。好在他養了一隻忠心耿耿的好狗。
那狗長得精壯剽悍,一身的黑毛又光又亮,胸部厚、腦袋大。那天見我們來訪,它正蹲在高處警惕地昂著頭,張開大嘴,伸出血紅的舌尖,酷似一頭豹子,難怪主人給它起了個“黑豹”的名。我和小周不敢輕易靠近,等著主人前來“打招呼”。譚兵波的愛人小黃客氣地邀請我們進屋。“黑豹”不但沒吭一聲,很快跟我們親熱起來。它搖著大尾巴,用嘴嗅我的褲管,用長長的舌頭舐我的手。我們入得裏屋,譚兵波從床上吃力地坐起,說了些暖心的話。“黑豹”在我們周圍不停地轉悠,做著親昵的動作。
這狗好啊,我說。是哩,譚兵波說,我的假腿擱哪,它都知道,什麼時候要,它就會銜來給我。特別是每天早上九點,必來叫我起床。我要是不起床,它就跳上床,用嘴巴咬我的衣褲,非把我拖到床下。平時沒事煩惱,覺得這時光沒法打發,黑豹總是躺在床底下默默地陪著我,我有點兒響動,它就會鑽出來蹲在一邊,仿佛問我有什麼事要它幹。截癱以後,它成了我最親密的戰友。除了不會講話,它什麼都懂啊。
離開譚兵波家,向高坡上走去。“黑豹”搖著尾巴,代表主人把我們送出了好遠好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