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在一統天下的前夕。
許多人跪在我的病榻前哭嚎,可我此刻記不得他們是誰,但我篤定,為我哭泣傷心的人裏,肯定有我的王後魏棠,我的女兒長明。
阿棠會為我的女兒身隱瞞到最後一刻,我不用擔心有不長眼的敢動我。
我是誰?
我是奚青的最後一位王,殷衍之。
在我之後,奚青隻有皇帝。
一開始,我應水龍而生,卻不是父王期盼的兒子,我是他的假兒子。
母親為了爭寵,她命令我,這輩子都隻能是父王的兒子。
我也不是父王親自定下的太子,我的王位是我從兄弟手中搶來的。
為了這個王位,我的兄弟都死了,包括我一母同胞的親弟弟。
他們想不到,我這個被送去北國的質子,竟然還能殺回奚青,和他們一爭高下。
我的對手同樣後悔,他們親手送我登上王位,最後被我打壓得天天咒我死。
我的一生好像意氣風發,可又好像失去了很多,一張張久違的麵孔浮現眼前。
徐夫子?
他是我在北國的授業恩師,也是長明的父親。
聞休呢?他是我的至交好友。
如今遠在千裏之外的南林郡。
阿旗在哪裏?他是我的大將軍。
決勝天下的一戰之後,我再也沒有見過他。
長旭和長暉去哪兒了?他們是我的孩子。
我想起來了,長旭死在我手中,長暉死在太子瀟湘殿。
他們都已離去,隻剩我一個人了。
臨死之前,我的記憶又回到最初,我出生的地方。
我仿佛能聽見五月的暴雨和雷霆……
五月水龍長吟。
陰雲不斷盤踞於奚青王都之上,愁雲濃厚,仿佛天闕將傾。
與此同時,邊關傳來急報。
奉令郎連夜從戰火漫天的肅城奔回,中途已經跑死三匹快馬,甲胄殘破,蓬頭垢麵。
肅城乃是奚青抵禦若赫的最後一道壁壘,身後是一片廣袤平地,守無可守。
肅城一破,蠻族便可長驅直入,直取王城青都。
為了抵禦若赫部族,這一戰,奚青幾乎投入一半兵力,城牆高築,日夜交戰。
守城將軍是年過六旬的老將軍第五叔嚴,他帶兵打仗經驗最豐富,敗績最少,戍邊二十載從未有過差錯。
奉令郎哆嗦著從懷中摸出血跡斑斑的絹帛呈上。
他嘴唇已幹裂飛皮,他難掩哭腔:“敵軍久攻不下,士氣低落,老將軍趁機出兵大破敵寇,斬首八萬,然而鳴鼓收兵後,將軍便倒在了血泊裏……”
老將軍守城時身中兩箭,為保士氣隱瞞不發,又上馬殺敵,故而錯過了最佳的醫治時機,已經去了。
直雲宮的君王麵色凝重,他是我的父王殷子成,他緩緩接過柔軟而髒汙的絹帛。
這輕輕的絹帛太沉重,重得快叫他這堂堂一國之君拿不穩。
這上麵隻有短短兩句話,他念給朝堂眾臣:“以死護國,萬不苟且。”
奚青的江山保住了。
父王起身:“傳令下去,犒賞三軍,論功行賞。追封第五老將軍為鎮國公,上將軍,加封其妻為誥命夫人,國公之位世代承襲,後世君王不得擅動其族。君不負我,寡人必善待之。”
國境無恙,籠罩青都的幽雲也慢慢蕩開,前日的煩雨化作潤物的甘霖,一並解決了南林郡的春旱。
與此同時,我出生了。
黑壓壓的雨雲如同無形的大手,朝著南水殿施壓。
炫白的天光打在宮闕朱欄上,雷霆之聲緊隨其後,掩蓋掉了孩子的哭聲。
夫人死握住阿陌的手,蒼白的臉上滿是汗珠,她瞪著布滿血絲的眼睛:“我生的是男孩,一定是男孩,欽天監不可能有錯,絕不可能!”
欽天監曾在二月卜算,五月水龍吟,瑞兆之龍降於直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