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章 識奸(2 / 3)

“是誰這麼狠心?何必這麼大動肝火,小心傷了和氣!”一個陰惻惻的聲音從屋裏傳來,一個高瘦的蒙麵人持刀拉著一個披頭散發的女人出來,努爾哈赤大驚,那女人赫然就是佟春秀,身穿寬鬆的睡袍,被蒙麵人挾了脖頸推搡出來。額亦都呼喝道:“放開我嫂嫂,不然定將你碎屍萬段。”

蒙麵人嘻嘻笑道:“好啊!你過來砍我幾刀,我決不還手,隻是要在你嫂嫂的嬌軀上也劃上幾下,看誰挺得住!”話語卻是極為冷酷無情,將額亦都噎得無言以對,倏的一聲,狠力將刀插入地中。

“你想怎樣?”努爾哈赤踏前一步。

“不想怎樣,隻要你交出朝廷的敕書,讓出建州衛都督的位子,我保你的女人無恙。不然,哼……你知道我會怎麼做。”

“努爾哈赤,不要管我,萬萬不可聽他的!職位可是祖宗傳下來的,不能給了別人……啊——”佟春秀急得大喊,怕丈夫忌憚自己在仇敵手中,救人心切,答應下來,她深知丈夫的脾氣,即使受了脅迫才應允,但話一旦出口,卻是萬不肯反悔的。蒙麵人惱怒異常,將臂彎收緊,佟春秀喉嚨被卡住,痛哼一聲,說不出話來。

“將她放開,有話好商量。”努爾哈赤大急,又向前跨了一步。

蒙麵人嗬斥道:“我知道你會些拳腳,不想與你過招。你再往前一步,我就在她臉上劃一刀。”

努爾哈赤停在原地,一時不知如何是好。自從回到赫圖阿拉,他日夜不離地將敕書帶在身上,小心保管,以為萬無一失,不想竟會有人明搶明奪。他暗暗歎了口氣,從懷中摸出敕書,揚一揚說:“敕書在此,你過來拿吧!”

“你當我是三歲的孩童,給你輕易哄騙了!將敕書放在地上,退後十步。”

“你若不放人怎麼說?”

“沒什麼可說的,刀在我手上,人在我懷中,你們人多勢眾的,怎麼也要等到我們全身而退,才會放她。”

“也好,隻是不可傷了她!”努爾哈赤麵色一寒,“不然,就是追到天涯海角,我也定取你性命!”說著將敕書拋在地上,身後眾人一陣驚呼,既惋惜又無奈,不知所措。

“不要呀!不要對不起祖宗——”佟春秀淒厲地嚎叫著,雙手抓住蒙麵人的刀刃,向自己胸口狠命刺下,事出突然,蒙麵人想要阻攔,已然不及,鮮血四處飛濺,佟春秀倒在地上。

“春秀——”努爾哈赤傷心欲絕,俯身搶回敕書,不料那蒙麵人見失了活口,抽回腰刀,兜頭向努爾哈赤砍下。努爾哈赤身形甫起,又不知妻子傷勢如何,略一分神,躲閃不及,身後的侍衛帕海看得真切,暴叫道:“主子快閃開!”一掌將他推開,舉刀欲架,蒙麵人怪叫一聲,鋼刀向前一推,一顆碩大的人頭飛出丈外,努爾哈赤便覺臉上一熱,帕海的一腔熱血飄灑了滿身。額亦都大吼著飛身上前,揮刀亂砍,蒙麵人舞刀招架,額亦都招式威猛,勢大力沉,蒙麵人震得臂膀酸麻,見幾個同夥紛紛向外奔逃,抽身欲退,努爾哈赤哪裏肯舍,疾步縱到他身後,一劍刺去,正中後心,眾人一擁而上,將他亂刀砍死,等想到要留活口時已是遲了。

努爾哈赤跪在地上,將佟春秀抱在懷裏,看她胸口的血汩汩流個不住,臉色慘白似紙,手足冰冷,渾身不住地顫抖,抱她進屋,放在炕上,撕了袍子給她堵住傷口。佟春秀當時已懷必死之心,出手無情,傷口刺得既深且大,哪裏堵得住。急命洛漢去喊薩滿醫生,佟春秀幽幽醒來,搖頭道:“不要去了……我怕是不行了,渾身好冷……我想與你待上一會兒,說說話兒……孩子呢?他們沒事吧?”

“你不要擔心,我將他們放在了神案下麵,祖宗保佑著呢!”努爾哈赤瞥見神案的幃布依然垂著,將案下遮得嚴嚴實實,流淚道:“隻可惜,我沒來得及喊醒你,教你受驚了。”

“都怪我給代善哭叫得累了,睡得太沉,竟沒有聽到你起來……”

眾人不忍再聽,各自歎著氣,驀然走出屋子。努爾哈赤將她攬在懷裏,流淚道:“你怎的竟那麼傻!為了一紙敕書……”他哽咽著說不下去,眼淚低落在佟春秀臉上、襟前。

“那可不是一張普通的紙,是……咳咳……是祖宗留下的基業,是、是你今後施展抱負的本錢。我、我小時候爺爺就手把手教我如何管家,在嫁給你之前,經手的銀子每年也有數千兩了,我知道手頭沒錢,是什麼也做、做不成的……”佟春秀淒涼地一笑,說了大段的話不禁有些氣喘,略停了停,拉住努爾哈赤的手說:“你別攔我,我怕今後再也不能這樣與你說話了。我……”大顆的眼淚落到她臉上,她怔了怔,又說:“你又哭了?我最見不得你哭,你若一哭,我心裏竟覺比你還難受,有時想能替你哭一番,可是、可是我卻沒力氣替你哭了。你做了建州的貝勒,這樣在我身邊守著哭泣,可不給人小瞧了?”

努爾哈赤替她撫去臉上的亂發,唏噓道:“帶你回赫圖阿拉,本想認祖歸宗,過幾天舒坦的日子,哪裏料到變故突起,禍患不斷,反而不如在撫順時陪你的工夫多,真苦了你!”

佟春秀閉上眼睛,淚水無聲滑落,她已無力抽出手來擦拭,嘶啞著聲音說:“我不覺得苦,你做的是大事,總是守著妻子兒女怎麼行?我、我隻……”她哇的噴出一口鮮血,努爾哈赤傷心地給她擦淨嘴角,佟春秀出氣已覺艱難,她大張著嘴巴,斷斷續續地說:“我想求、求你,千萬好生、好生看待東、東果、褚英與代善,就是他們有什麼不、是之處,也、也不要……輕易責罰……。今後要給東果找、找個好、好人家出門嫁了,褚英頑皮,代善才三個月……”她眼睛直直地望著西彎道炕上的神案。

努爾哈赤知道她想看看孩子,含淚放下妻子,掀起西炕腳的神案幃布,見三個兒女睡得正香,沒有被屋外的叫喊廝殺之聲驚醒,輕輕將他們抱到南炕,推醒他們,再摸妻子的額頭已是冰涼,沒有了一絲氣息,三個醒來的兒女見父母渾身血淋淋的,驚恐得嚎啕大哭……

努爾哈赤走出屋子,木然地看著眾人。額亦都等人跺腳大罵,不知如何勸解。正覺尷尬,張一化匆匆趕來,稟報道:“大貝勒,我聽說夜裏出事了,正要趕來,途中有人稟報北城外有戰馬嘶叫之聲,趕到城樓上看了,果見城外不知何時來了大隊人馬,怕是有人要偷襲城池,我已教守城將士嚴加戒備。”

“好毒的惡計!走,到城頭看看!”努爾哈赤霍然起身,不顧兒女哭得嗓子沙啞。

努爾哈赤率領眾人來到北麵城頭,扒著城牆垛口細看,城外果有不少人影走動,卻隻在護城河外徘徊,似是並不想攻打城池,詢問守城將士,說是已有半個時辰了。他蹙起眉頭,忽然揮手喝道:“快到西城!”

赫圖阿拉在蘇子河南岸,建在一片突兀的高崗之上,一麵依山,三麵環水,隻建了東、南、北三座城門,西邊因沒有城門,沒有兵馬把守,隻有一小隊兵卒時常巡城,是赫圖阿拉守衛最為薄弱的地方。努爾哈赤等人來到西城,探身向城下看,果然有些人馬已渡過了護城河,正在豎起幾架雲梯往城上攀登,搶在前邊的一個蒙麵人已將腦袋探出了城牆,額亦都一刀劈下,蒙麵人慘叫一聲墜落城下,下麵的人吃了一驚,知道城上已有準備,不敢強攻,撤了雲梯,消失在夜色中。

神秘的兵馬雖然退了,可努爾哈赤不敢歇息,帶了額亦都等人四處巡視,直到天亮才回到家裏。佟春秀的屍體已經入殮,努爾哈赤奠酒三杯,慟哭失聲,一夜之間,神色憔悴了許多,想到凶手不知是誰,命人將棺槨放在一個空閑的小屋子裏,暫不發喪。折騰了一夜,雖覺疲憊,但想不出刺客的來曆,沒有一點兒睡意,撫摸著那死去刺客的鋼刀,鋼刀砍得有了幾處缺口,木製的刀柄已有些鬆動,略微用力,竟將刀柄拔下,裏麵的鐵柄上上隱隱刻著甲肇的字樣,甲肇是城北老街祖傳肇家鐵匠鋪打製兵器的記號,本族中的人所佩帶的刀劍多半是出自肇家的鋪子,難道刺客就在身邊?也許是刺客故意設下的圈套,挑撥我們相互猜疑,自相殘殺?努爾哈赤陷入了思索,額亦都五人還以為他傷心過度,左右不離地陪侍著。

張一化跨步進來,一把抓起桌上的鋼刀,笑問道:“大貝勒,你也看到上麵的字跡了?”

他見努爾哈赤隻輕輕點了點頭,說道:“我到城北老街的肇家鐵匠鋪問了一遍,他們鍛造的鋼刀上個個都有記號,外人看不出什麼分別,但他們看來鋼刀每把各不相同。他們是祖傳的手藝,鍛造鋼刀既好且多,各地的人慕名來買,賣到哪裏就是當家的老板也記不清楚,可這把鋼刀的記號藏在刀柄之內,買主事先特意叮囑過,因此時候過得再久,卻也記得清清楚楚。”

“買主是誰?”

“龍敦。”

“怎麼會是他?我與他同是一個祖宗,並無仇怨,他為什麼要下這樣的毒手?”

“必是他妄想著做建州之主。”

“這事由來已久了。當年我高祖福滿給朝廷封作建州都督,他生有六個兒子,大爺德世庫、二爺劉闡、三爺索長阿、四爺就是我爺爺、五爺包朗阿、六爺寶實,傳位給誰也是頗費了一番周折。六位爺爺長大成人以後,高祖隻將我爺爺留在赫圖阿拉,其他五人給了些銀子教他們出去,各自尋找合適的地方安家。五人修城的修城,蓋房的蓋房,打獵的打獵,種田的種田,沒過多久,都有了自己的城寨。大爺建了覺爾察城,二爺建了阿哈夥洛,三爺建了河洛噶善,五爺建了尼瑪蘭城,六爺建了章甲。六人之中,以三爺和我爺爺擅長做買賣,高祖本來就靠到撫順、清河、開原、廣寧等地的馬市發了家,因此最為寵愛兄弟二人,隻是後來發覺三爺心術不正,最後選定了我爺爺。可三爺心裏一直耿耿於懷,以為是我爺爺在高祖麵前說了他壞話,憤恨不已,幾乎斷絕了往來。這些上輩人的恩怨本來過了多年,如今卻又給人翻出,確實來者不善啊!”努爾哈赤麵色沉鬱,眾人明白牽扯他家族舊事,不好多說,唯恐拿捏不準分寸,靜聽他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