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堪外蘭回頭看看不遠處圖倫城的部眾,登時心如死灰,暗悔自己不如安心做一城之主,手下一千多個部眾,日子也快活逍遙,何苦昧於名利,妄想依靠明人,統一建州三衛,豈非自找麻煩,身惹是非?再多的牛羊馬匹人口,也是身外之物,哪裏有性命要緊?今日犯在李成梁手裏,此人嗜殺成性,心狠手辣,怕是脫不過了。正在閉目悲戚,一陣馬蹄聲急急而來,來人高喊道:“大帥,且慢攻城——”他聽聲音極是耳熟,睜眼看時,一個須發蒼蒼的老者與一個精壯的中年漢子飛馬趕到,二人下馬,那老者施了最為尊貴的抱見禮道:“建州左衛都督覺昌安拜見大帥。”
“覺昌安,你們父子二人來古勒城做什麼?”李成梁一怔。
“聽說大帥要攻打古勒城,奴才與兒子塔克世急急趕來接回小孫女。”
塔克世見李成梁不解,接話道:“阿台的妻子是奴才大哥禮敦的女兒,奴才的阿瑪擔憂城破傷及性命,趕來接她回家,幸好城寨還沒有攻破,不然侄女不知死活,阿瑪不免要傷心了。”
李成梁與覺昌安多年前就已相識,知道他的底細。覺昌安世代住在赫圖阿拉城,自六世祖猛哥帖木兒給永樂皇帝敕封為建州衛指揮使,傳到覺昌安已有四代,覺昌安生有五子,長子禮敦、次子額爾袞、三子界堪、四子塔克世、五子塔察篇古。覺昌安年紀大了以後,上書朝廷將建州左衛都督一職轉封給四子塔世克,頤養天年。李成梁見覺昌安如此老邁的年紀,竟還惦記著一個遠嫁出門的孫女,舐犢情深,凡人概莫能外呀!他心裏暗自感慨,詭秘一笑,問道:“覺昌安,如今古勒城被困,你如何接出孫女?”
覺昌安抱拳道:“請大帥讓一條生路,老奴才進城接她。”
“念我們多年的交情,本鎮倒可放你入城,可阿台能為你打開城門麼?”
不等覺昌安答話,一旁的尼堪外蘭大叫道:“大帥,不止阿台的妻子是塔世克的侄女,阿台的姐姐還是他的妻子,他們是極為相好的親戚,進城自然不難。就是勸說阿台開門歸降,也費不了幾句話的。”他心頭一動,仿佛垂死的人抓住了救命的稻草一般,輕易不願放手。
李成梁心下頗覺愕然,如此阿台、塔世克二人如何稱呼?這些蠻夷當真不曾開化,哪裏有半點中原的禮教!他心中早有打算,自然不會聽從尼堪外蘭的攛掇,但他城府極深,不教人窺出一絲的心機,微笑著順勢問塔世克道:“你可願意進城勸他們來降?”
“這個、這個……”塔世克躊躇地看一眼父親。覺昌安向來是個十分謹慎的人,本來不曾有這樣的打算,事出突然,不容細想,又畏懼李成梁的威勢,點頭道:“老奴才願意效勞,但有一事請大帥應允。”
“講!”李成梁平日驕橫慣了,無人敢在他麵前打什麼折扣,他見覺昌安答應得不十分痛快,心裏便有幾分不悅。
覺昌安自幼年起便在遼東安居,一直周旋在明朝官軍與建州女真各部之間,察言觀色的功夫練就得爐火純青,李成梁殺人如麻,建州女真婦孺皆知,八年前他第一次血洗古勒城,玉石俱焚,血流成河,嚇得人人心驚肉跳,此刻見他眉毛一挑一聳,登時加了小心,求他放過孫女婿阿台的話不敢胡亂說出,幹咳兩聲,遮掩道:“老奴才求大帥不要懲罰那小孫女,阿台作亂,她並不知情。”
“好!一言為定。”
女真禮俗,入城拜見不能帶兵刃,以示絕無敵意。塔世克鎖著眉頭,將腰刀解下,覺昌安覺察他有些為難,伸手一攔道:“帶在身上無妨,怎麼說與阿台也屬至親,勸他歸順也沒惡意。你既擔心,我與你一起進城。”
二人到了城前,守門的軍卒見城主的嶽父到了,明軍離得又遠,一麵飛報阿台,一麵小心打開城門,二人催馬要進,後麵卻傳來一聲呐喊,無數明軍一擁而上,隨後殺來。覺昌安大驚,如何也想不到李成梁會趁此機會攻搶城門,慌忙打馬向城中飛奔,堪堪離城門還有一箭之地,城頭有人大喝道:“快快關門放箭!”覺昌安、塔世克抬頭看時,見阿台橫眉立目站在城頭,大罵道:“覺昌安呀覺昌安,好你個反複無常的小人!當年你們父子引著明軍攻打古勒城,殺我阿瑪,我念在多年至親的份上,不與你們計較,沒想到養虎遺患,這次又來害我,豈能再饒你?放箭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