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機會(1 / 3)

是夜。

朔陽的冬夜格外冷,狂風卷著枯枝落葉粗暴地敲打祠堂的窗,好似利刃相碰,戰馬嘶鳴,摩擦出驚心動魄的響動。

祠堂中長明燈的火光隨微微透進來的風勢忽明忽滅,斑駁地打在項行懿的半邊臉上。十八歲的女子垂頭不語,取了三根香,在長明燈處點燃。火光漸暗,氤氳出一股縹緲的氣息,繞上房梁。

行懿抬頭,視線正對著最正中的那個牌位,其上金色的牌位主人之名“項從善”在躍動的火光間閃爍。恍惚間她又對上了那雙炯炯有神的慈愛的雙眼。“祖父。”她喃喃道,一叩首。

“孫女明日要進京待嫁了。”她說,“陛下下旨賜婚於我與當今大皇子。”她二叩首:“祖父的教導,孫女一一謹記,孫女自會事事謹慎,不負您的期望。”

“願祖父在天之靈保佑孫女一路平安順遂,孫女向您保證絕不會讓祖父在天之靈擔憂失望。”祈願完後,三叩首。

半晌,行懿起了,眼前祖父的牌位早已被淚水和香霧模糊。她終於忍不住,一滴清淚奪眶而出:“祖父,孫女想您了……孫女舍不得父親母親……”她心中有無限悲愁,哭聲卻隱忍輕微:“祖父……若是孫女有機會,孫女一定有機會,孫女一定還您一個公道。”

眼前好似再一次出現了祖父臨終前的麵容,那戎馬一生的將軍變成了一個枯瘦滄桑的老人。那副曾經可為君王抵禦刀槍箭矢的脊梁,如今卻連他的小小孫女也背負不起。被奸臣暗害排擠的老將胸中堵滿憤恨悲愴,卻不能暢快抒發,千言萬語化作一聲長歎。緊接著,那隻被行懿緊緊握住的手便無力地垂下。

“您常說做人如作戰,隻許前行,不許後退。人生在世,隻求一個問心無愧便是勝了。”她眼眶間淚水打著旋,語氣卻愈發堅定,“祖父……前行總得有個目的。哥哥有了,我也有。您莫要怪孫女一心對舊仇耿耿於懷。忠康公龐家權傾朝野,嫉賢妒能,殘害忠良。今日有個機會,孫女可以試試為您討個公道,為被迫害的忠良討個公道!”

話畢,行懿起身,將三支香穩穩插在香爐中。收了眼淚,最後不舍地回望一眼祖父的靈位,便緊了緊披風,轉身踏出了祠堂。

祠堂外已經是一片黑漆漆,然而不遠處的長廊有一盞光亮朝她匆匆趕來。“姑娘,時候不早了,明兒您就要動身了,奴婢扶您回房吧。”來者是行懿的貼身丫鬟,名叫阿棠,她吐著白煙,因提燈而裸露在外的雙手已然是一片通紅。

行懿見到阿棠居然就在祠堂外頂著寒風傻等,心疼嗔怪:“阿棠,你就這麼一直在外頭凍著,不怕凍壞了嗎?”

“怕姑娘天黑不方便。”阿棠答道,忽而又看見行懿發紅的眼圈:“姑娘哭了?可是舍不得家……”。

行懿連忙握著阿棠凍得冰冷的手給她暖暖,又接過她手中燈,把自己的湯婆子換給她:“我無事,咱們現在快回去吧,都小心別著涼了。”

就著燈籠的微光,行懿二人回到了佑年閣。這項府佑年閣行懿已住了十七年,今日之後要再想回來恐怕難了。行懿不禁有些酸楚,她徑直回了自己的屋裏。冬日屋裏燒著炭盆,暖洋洋的,與外頭的嚴寒截然不同。

一個形容尚小的丫頭靠在炕上打盹,聽見有人進來,這才抬了迷茫的睡眼四處張望。阿棠上前揉揉她腦袋:“阿梨阿梨,別睡了,我們姑娘回來了。”阿梨這才反應過來,蹦下炕向行懿道:“姑娘回來了!阿棠姐姐吩咐了我們準備老薑水好讓姑娘沐浴的,請姑娘挪步吧。”

“好。”行懿笑著答應了。

繁瑣的沐浴更衣完,行懿身上還存留著薑水浸泡的辛辣滾燙感。她留下一盞小燈放在床邊。取了一套做了一半的護膝,自顧自地做起了針線。

阿棠不解:“姑娘,明兒是大日子,您現在不休息嗎?”行懿笑著搖搖頭,看見年紀小的阿梨已然打起了瞌睡,叫她們倆不用管她,快歇息去吧。阿棠知道自家姑娘是最有主意的,她認定的事別人拗不過她,便讓阿梨去睡了,自己則坐在床邊,靜靜陪著姑娘。

夜色深沉,萬籟俱寂。隻有佑年閣一盞小燈微微亮著,亮了徹夜。

天蒙蒙亮,行懿是被阿棠推醒的。她頭還靠在床沿上,睡得不大舒服。手一摸身邊,昨夜的護膝已然做好,妥帖地擺放在床頭,她這才安心了。

窗外雪紛然飄落,如柳絮乘風,紛紛揚揚落在刺眼的大紅綢緞上。阿梨領著幾個三等丫鬟在外頭掃雪。今天雖不是成婚的正日子,但為了接待宮裏派來的內監女官,也正式布置了一番。她瞧著滿院的張燈結彩,心裏喜氣洋洋,大聲朝屋內嚷道:“姑娘,下雪了!俗話說‘瑞雪兆豐年’,這大雪原是主大喜的。我們姑娘要當王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