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六肅顏道：“我確不知道，你可以告訴我，讓我知道。”
“他們不過是小人物。”夏正微微低頭，道：“若是不親眼看到，當然就不知道。”
夏正又抬起頭，卻沒有看朱六，也沒有看胡宗憲和張陌任何一個人，他的視線穿過這三位大人，穿過院牆，穿過時間，好像看到了舟山，看到了那一幕永遠刻印在腦海的畫麵。
“嘉靖三十二年，俞大猷將軍和湯克寬將軍奉命平定瀝港倭患。俞將軍的戰船剛進瀝港海域，就被倭寇設置的纜繩纏住，進退不得，倭寇趁機拚命攻擊，並且準備放火。大船難以脫身，優勢不在，反而成了負累和枷鎖……俞將軍危矣，船上的士兵危矣……”。
夏正喃喃的講著，但是在寂靜的大廳中，卻清晰無比，那平靜的聲音回蕩著，竟然變得宏大起來：“在這關鍵時刻，舟山籍士兵葉七，不顧個人安危，主動挺身而出，躍身跳入海中去砍纜。倭寇見狀一齊向葉七進攻，葉七頭上和身上被刺七槍，血流不止。但是他絲毫不退，強忍著刀槍落在身上的痛，堅持要把纜繩砍斷……最終，俞將軍的戰船脫險了，但是葉七因流血過多壯烈犧牲……”
夏正的目光慢慢收回，將朱六、胡宗憲、張陌一個個看過來，然後繼續道：“那一天，我也在船上……我親眼看著……我的講述……不好，我沒法講出，那一幕慘烈和熱血的十分之一。可是，我還是想告訴大人們，他是有多麼英勇。他的血一股一股的冒出來，在水中飄散，直到他緊緊咬住的嘴唇從鮮紅，到毫無血色的蒼白……他從開始的怒吼，慘叫，到最後緊咬牙關，隻是砍纜，一刀一刀，默默的砍纜……。”
大廳中沉默著，朱六、胡宗憲、張陌都不再說話。
“軍中交口稱讚葉七是‘真英雄’、俞將軍說他是‘真烈士’。”夏正說著說著，笑的有些慘然：“其實他隻不過是一名普通的戰士，一個每月兩錢銀子的軍餉還拿不足額的士兵，訓練時也排名不到前幾，甚至大字都不識幾個……甚至被我嘲笑過。可是，那一刻，我覺得，我才是笑話……他已經死了，再叫他是英雄又有什麼用？”
“可是！”夏正的目光露出凶狠：“可是我大明的海防，就是靠他們，這些普通的小兵撐起來的！若是我的死，能多讓幾個葉七活下來，我願意去死！”
“說的好！”胡宗憲擊掌，呼聲讚歎。
朱六和張陌卻相視無言。
……
最終，確認了指揮夏正作為人質，去換汪直前來。
夏正默默行禮後告退，他要回去和家人告別。
他不是個小兵，是個指揮。
可是就好像葉七對他來說是普通的小兵一樣，對於胡宗憲、朱六、張陌來說，他也不過是個小人物。
可是小人物也有家人，也有親朋好友……
這趟出行，注定後會無期，他要去見那些舍不得的人最後一眼。
大明的海防，是葉七這樣的小兵撐起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