燥熱了許久的天氣突然涼快起來,午後三四點之時甚至開始滴起了雨,大顆大顆的,帶著明顯的垂墜感,砸在窗台上、樹葉上、路麵上,一切能夠覆蓋和觸及的地方,發出各種頻率的劈啪之聲。
陳嘉年站在窗前望著樓下步行街,行人撐著各色雨傘穿梭兩旁,像一個個蘑菇。這是他小學開始就慣用的修飾,每逢需要列舉出一個比喻句的時刻,他腦海中冒出的都是“雨傘像蘑菇”。
他對這場雨並無太多的驚喜,實際上他是一個對天氣甚少感知的人。晴天雨天對他來說沒有什麼區別,長期處於空調所保持的舒適恒溫中,早已無謂於季節、陰晴、炎涼的流轉變幻。
手機在桌麵上震動起來,他走過去接起,是妻子袁崢崢打來的。
“忙嗎?”她問。她給他打電話一貫如此,沒有稱謂,直接說出自己想說的,說完就掛。
“不怎麼忙啊,你睡醒了?”他回應。妻子已經有孕五個月,休假在家,早晨由小米陪著在小區散散步,其他的時間在娛樂節目和睡眠中度過。這個點,她應該午睡剛醒。
“今天立秋,媽媽接我回去吃餃子,你下班早點過來。”
“袁崢崢,那……”他還想讓她在家等他下班一起過去,那邊已經掛斷了。次次如此。
看看表,16時32分。雖然今天格外清閑,但下班尚早。他又踱回窗前,看著窗外雨幕。剛才袁崢崢說立秋了。這麼快,大半年又過去了。在青島這個城市,立秋就要吃餃子,山東人的風俗如此,不像在北方,冬至才是吃餃子的時節。
時間消磨了一個小時,17時30分,他走出辦公室,在走廊裏恰巧碰到方方帶著一個女孩過來。“陳總,快遞公司的人說受人囑托,一定要將份東西親手交給你…”話裏帶著解釋意味。
他打量著快遞員。是一位女孩,年齡大概二十一二歲,最多也就浮動個一兩歲的樣子,短發,厚厚的瀏海,雙手環抱著裹得緊密嚴實但依舊四方有棱的物品看著他,眼睛黑白分明十分清澈。穿藍色裙子,也許是因為下雨的緣故,臨時加了件白色小外套。看樣子沒有帶傘,長睫毛上有極細小的雨珠微粒。
“跟我來吧。”陳嘉年轉身回辦公室,並吩咐方方徑自下班。
女孩站在那裏,沒有坐,也不說話。陳嘉年笑了笑:“現在可以把東西給我了嗎?”
女孩點點頭,抖了抖包裝物上麵的水珠,雙手遞給他,在即將觸到他的手指完成這個遞接動作的時候,她又遲疑了,低聲問:“請問您是陳嘉年先生嗎?”
陳嘉年不禁又笑了,他調侃女孩:“公司和員工還不足以證明是吧?那您需要查看我的名片、駕照或者身份證嗎?”
說著就從桌上拿了一張名片給她。小姑娘竟真的接了過來,並且仔細看起來。陳嘉年饒有趣味地打量著她。他很久沒見過這種女孩了。很少有女孩對一件事情擁有這樣鄭重的態度,鄭重到有些失真,讓人不禁對她手中的物品和她快遞員的身份起疑。也許是恐怖分子來公司作案?手中的東西,不會是個引爆器什麼的吧?難怪包得密不透風,但現在公司也到下班時候了,職員也走得七七八八了,或者這隻是針對我一個人的?所以要一再核實身份以免找錯仇家…
陳嘉年回過神來,再次啞然失笑,這真是個奇特的下午,“雨傘像蘑菇”的腦袋竟然打破以往的局囿活絡起來,衍生出如此天馬行空不著邊際的想象。
女孩的確不是快遞公司的。她似乎是確認了麵前的人就是陳嘉年,將包裹放在了右側的沙發上。“陳先生,請您親自查看。打擾了。”
門關上。東西方方正正密不透風地平放在沙發上。帶著某種力度,顯然快遞女孩的那份鄭重被平穩地過度到了它的身上。
陳嘉年將它拿起來。才發現它不像一般的快遞,牛皮紙包裹著的封麵幹幹淨淨,不但沒有簽頁,連任何的字跡都沒有。沒有收件人,也不知道是誰寄的,姑娘也沒有讓他簽收就急匆匆走了。
此刻他真有點忐忑了。在好奇心摻雜著的忐忑中他小心翼翼地拆開包裝。假如有人目睹他此時的行為,難免也會認為對於拆開快遞的包裝來說他顯得過於鄭重了。這真是個奇特的下午。
打開最後一層紙,一摞文稿端然地呈現在麵前。藍底白花的封麵,右下角豎排的三個字應該是書名—《小半生》。
陳嘉年頓時興味索然。他明白這個下午的獨特所包含的況味了,用這樣的方式給一個出版公司的副總送上自己的文稿,不失為一種小聰明。
他將文稿扔到辦公桌上,走出門去。一路上想起女孩的短發,藍裙和不施粉黛的樣子,尤其那雙清澈的眼睛,這種似曾相識的感覺讓他悵然若失。他以為他是難得一見的清新女孩,他是感到失望嗎?他又期待著什麼呢?
文稿他是不會看了。明天讓方方投到編輯部吧,跟成千上萬的來稿一起,等待它的命運吧。他也算沒有浪費女孩的那份鄭重,至少那份鄭重是可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