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仙!大好時光窩在這作甚?街口來了些夷人說是變戲法的,跟我們瞧瞧去?”問話之人有著張討人喜歡的圓臉,與身邊一群尚未及冠的青年一樣,臉上淨是好奇與興奮。
畢竟是難得的假期啊。不用看先生陰沉嚴肅的臉色,也不用為那些聱牙詰曲的文章頭痛。
“謝了,李兄,”被喚做陳仙的青年溫文一笑,“街上人多,地上又積雪未融,小弟還是窩在這書院與軟榻手爐為伍罷。”
“好你個陳仙!都懶得沒邊了!”圓臉青年不再強求,一遍笑罵著一遍徑自和其他同伴打鬧著出了太學。
要說這陳錦是仙確是太過誇張,但熟識陳錦之人卻都認為這評論又有那麼些道理。這仙字由來不單單是為了調侃陳錦其人懶得出神入化,還因陳錦這人似乎與生俱來帶著點超然世外的閑散之氣,仿佛沒什麼事物能引得他憂心掛礙,在這皇親權臣子弟齊聚一堂的太學裏,便更顯得尤為與眾不同。
然而陳錦自己卻是覺得好笑的——不過就是讀讀書寫寫字,安安分分不求出頭,卻也能掙得個“仙”字加身,真難為那些皇子世子們鎮日汲汲營營,隻為求個虛名了。
陳錦目送著同窗離去,攏了攏身上伴隨他有十餘載的破舊毳裘,悠閑的半趴在自己宿舍門外一棵老梅上,扳著手指算日子數著自己還有幾日懶覺可睡。
這棵老梅是這太學中除了免費提供的筆墨書冊之外,陳錦最為喜愛之物了。不知是有人刻意為之,還是此樹本就天生反骨,院中其它梅樹都生的規規矩矩,千樹一麵,偏偏就它怪枝橫生,一副長牙舞爪的淩厲麵孔,全無一點梅花該有的清麗高雅。但這橫生的怪枝卻恰好滿足了陳錦的懶勁——可坐可臥,可倚可躺,夏可乘涼冬可觀賞。陳錦認為得樹如此,當是功德圓滿。
倘若這話給陳老爺子聽見,陳老爺子必定又會給陳錦一頓好訓,內容無非是大丈夫自當讀書求取功名,入仕做官為天下蒼生鞠躬盡瘁,說什麼得樹如此功德圓滿的渾話,態度輕浮不思進取雲雲。也難為陳老爺子事事嘮叨,隻怪陳錦打小就這麼個散漫的性子,身為陳家嫡長子,雖說是沒有什麼犯下大錯,但也沒有任何光宗耀祖的事跡,讓為人處世嚴謹自製一生兢兢業業的陳老爺子很是擔憂,常常向自家夫人大歎陳家子孫不肖,無顏麵對列祖列宗。
而陳錦實在是被老爺子念叨得煩了,十四五歲時便收拾了行囊向老爺子告了聲辭,搬到了太學。美其名曰是發奮圖強,其實不過是找個清閑之地繼續“遊手好閑”。關於功名一事,陳錦自認是有愧於父親的,但廟堂高位又確非他所好。他盤算著不高不低的混個禮部四品官,比老爺子高上一個品級能有個交代即可。至於光耀祖宗門楣之事,陳氏宗族子弟人才輩出,少他一個陳錦不少。
說來興許是陳錦命帶官運,否則有多少人十年寒窗苦讀,卻撈不上一官半職的,而混沌度日的陳錦剛及弱冠便已官拜八品,不日即可前去禮部當值,羨煞了不少旁人。
“這日子可真是無趣……”陳錦仍是趴在梅樹上,肩頭已積了薄薄一層雪。
倏然之間,一陣黑影掠過他麵前,待陳錦方回神過來欲仔細詳看時,黑影卻頹然倒地,似是燈枯油盡。
陳錦吃了一驚,因他看出倒地之“物”乃一名身著黑衣之人。他快步向前,行至黑衣人身邊一步有餘,又猶豫地打住了腳步。倒不是陳錦怕這黑衣人是什麼飛賊悍匪之流,而是此人身周的雪地竟慢慢的由白變紅,那刺眼的血色還一寸寸向外侵蝕,甚是駭人。
真是一語成讖,言多必失。
陳錦歎了口氣,吃力地扛起地上這個老天賜給他消遣的家夥,一步一拖近乎是爬著的回了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