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拚族(1 / 3)

北京的早晨,擁擠而又繁忙。

八點左右的地鐵站,總是人山人海。安檢口排著望不到頭的長龍,年輕的身體不論男女一律前胸貼著後背。身穿齊臀短裙的女士偶爾會感覺到身後被某些硬物頂住,憤然回頭才發現原來隻是電腦包。地鐵開過時帶出一陣風,風中隱隱有股子汗味兒,還有一些混雜錯亂的香氣,讓人難以辨別究竟是香奈兒還是六神。磁卡機“嗶嗶”聲不斷,神態各異、穿著各異、膚色各異的北漂族們通過它踏上了拚搏的征程。

我叫盛超,長得……怎麼說呢?眼睛比車太賢更大一點兒,個頭比權相宇更高一點兒,外形比李俊基更爺們一點兒,笑容比張根碩更成熟一點兒。別人都說我很帥,但我認為我頂多隻能算是居家旅行必備之靠譜鄰家男一枚而已。

我是一個房屋經紀,在望京地區一家門店當經理。在我的“英明”領導之下,門店一直業績平平,績效考核勉強過關,胡易可為我總結的原因是“同情心過於泛濫”。每當大筆收入與我失之交臂、公司上層嚴厲批評時,我總是下定決心要洗心革麵痛改前非,做一個同情心不再泛濫的人。不過,就像狼吃肉、狗吃屎一樣,我死性難改。

我的“同情心泛濫”這種基因百分百來自於老媽,她活了大半輩子一直與人為善,即便是對我那操蛋老爸也從未咒罵過半句。

事實上,我對我老爸既沒有愛也沒有恨,他就像我心裏的一個牌位,靜靜地立在那裏,無關痛癢,蒙著厚厚的灰塵。之所以用了“操蛋”二字,隻是想更為準確地形容他的所作所為有多惡劣。那是一種正常人無法理解和寬恕的惡劣!

人性當中最為卑劣的不是無意中傷害了誰,而是為了達成自己的目的有預謀地將誰當做靶子。我老媽就是我老爸的靶子。

然而,我老爸畢竟是我老爸,這是一個無法改寫的事實。

在我們家,老爸的問題完全屬於曆史問題,我與老媽早就達成共識矢口不提。在老媽心裏,我的問題才屬於嚴峻的現實問題——28歲,沒有女朋友。

等末班地鐵的時候,胡易可這位90後愛情專家就我的問題進行了深入淺出的分析和判斷,並給出深刻的可行性很強的專家意見,字字真知灼見。

當時,站台上等末班地鐵的人寥寥無幾。一個嘴裏嚼著口香糖、戴著大耳環、畫著煙熏妝、抹著多色指甲油、穿著暴露的年輕女孩,手裏托著一個粉色ipad正十分投入地玩遊戲。看她不停劃動屏幕的手勢,我猜她玩的應該是“水果忍者”之類的遊戲。一個戴著鴨舌帽的三十多歲的哥們靠著站台上的柱子席地而坐,歪著頭張著嘴巴睡著了,哈喇子從他嘴角往下拉成一條線,一直掉到地上。還有一對高中生模樣的情侶完全不顧天氣炎熱,甜蜜地摟在一塊不時地親嘴兒。

正是這對旁若無人的小情侶激發了胡易可的診斷欲望,他朝他倆努了努嘴,十分鄙夷地看了我一眼,說道:“超哥,瞧瞧人家,是不是光剩下羨慕嫉妒恨啊?”

這種時候,我多半隻會訕笑兩聲。

胡易可的話匣子一旦打開,絕對不會隻說一兩句話就收聲,他繼續對我挖瘡痍挑膿包:“特後悔幼兒園裏那段真摯的愛情沒有好好把握吧?你看現在滿大街的白骨精要麼屬於高帥富,要麼屬於富老挫,總之都離不開一個‘富’字,像我們這種早出晚歸拚命苦幹的屌絲黨,房子基本靠租,老婆基本靠想。”

見他一副憤憤不平的樣子,我還以為他與他的第八任女友正式拜拜了呢,沒想到這小子是在數落我:“不是我說你,超哥,你真得好好反省反省。你說你好歹也屬於有房族,淪落成鐵光棍你就不嫌丟臉嗎?”

我很想若無其事地回他一句“一個人吃飽全家不餓”,或者仰天長歎“90後不懂80後的苦啊,就像那白天不懂夜的黑”,可是胡易可的話音剛落,我便下意識地麵紅耳赤羞愧難當。一個年近而立的男人居然沒有女朋友,這確實很丟人!但無論如何我比這小子虛長6歲,都說現在3歲就隔了一個代溝,我和他好歹隔著兩個代溝呢,絕不能就這樣繳械投降,否則對不起我這一米八幾的個頭以及滿含誠意的發型。我慢條斯理地解下領帶,裝模作樣地將它折疊整齊放進背包,這段過程大約用了30秒,足以讓一個武林中人調理好內息還敵手一個措手不及,對我而言則剛好夠想出一段狡辯的台詞:“談戀愛有什麼難的,難的是你不知道該如何去承擔責任。且不說經濟問題,就說家庭關係,一邊是老婆,一邊是老媽,你能怠慢誰?怠慢了誰你都沒有好果子吃。大家都是獨生子女,她娘和咱媽都是媽,你能偏袒誰?偏袒了誰你都沒有好下場。所以,在沒有學會如何當雙麵膠夾心餅之前,我啊,樂享單身。再說了,愛情這種東西也要講緣分的嘛。”

“緣分”這個詞冠冕堂皇,相識即是有緣,分手即是緣盡,相守即是命定姻緣,同性戀即是前世孽緣……但凡與感情有關,均可用“緣分”一言以蔽之。然而,緣分到了胡易可的嘴裏,就完全變了個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