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秋剛邁進文藝俱樂部的HopDisco舞廳,頹廢麻木的神經立刻被舞廳裏的“恐怖之夜”場景所刺激所亢奮:陰森森、黑黝黝冥間地獄前,兩位本地DJ舉著巨大的白色骷髏,向身著妖魔鬼怪服的來賓飛舞親吻而來,人群中,不時爆發一聲尖利的恐叫聲,令陰森慘慘的冥間,更增添了幾分神秘恐怖的氣氛。
他怪異一笑,亦走到櫃台服務部,甩出一百元的押金,租來一套白得刺眼的阿拉伯長袍,胸口還畫上猙獰的血盆大口與殘缺的牙齒,爾後又戴上一副獨眼歪鼻咧嘴的鬼怪麵具,衝入了尖叫狂歡的冥間舞池裏。也許是對人間華燈美酒的生活太厭惡了,對爾虞我詐、情薄如紙的現實太憎恨了,葉秋真願拋開陽間的榮華富貴,化作陰間的厲鬼,隨心所欲、大哭狂叫一回。他真進入了角色,手腳無規則地亂揮亂扭地跳躍著。嘴裏也應著周圍淒厲的鬼叫聲,發出狼嚎般的怪叫:“嗥……嗥……”
舞著叫著,他似乎忘卻了昔日的空虛無聊;扭著嚎著,似乎也覺得自己成了一隻沒有大腦,沒有思維,亦沒有痛苦煩惱的鬼怪,而輕鬆自在地飄飄欲仙了。
終於,他跳累了,喊啞了,剛才極度亢奮刺激的神經,也疲軟下來,新鮮勁消失了,極度的空虛無聊又困襲而來。這時,他才悲哀地發現,自己就是變成了陰間的鬼,也擺脫不了陽世的痛苦和煩惱。頓然,他對做鬼的遊戲毫無興趣,摘下麵具,脫掉長袍,便往櫃台一扔,除去五十元的租借費,剩下的五十元,便買了兩杯液體如血的雞尾酒一次而盡。爾後,帶著一嘴酒氣和滿心的疲憊頹喪,推開茶色玻璃大門,招手喊來一部的士。
“到濱江華僑公寓!”他命令司機後,人就像土豆袋一般倒在後麵的沙發靠椅上,翻著眼白喃喃道:“行,又算打發了這討厭無聊的一天!”
前麵司機一聽這話和架式,就明白眼前這位也是活得無聊的富家子弟,他抿嘴笑笑,一聲未吭,專心致誌地開著自己的車。這種無聊的大款客,他拉得太多了,有台港商人金屋藏嬌的長包女,亦有腰纏萬貫的個體戶,他們有了大疊大疊令人羨慕的鈔票後,便也擁有了常人無法體味的空虛和無聊。哪個跨上他的出租車,不是醉生夢死的說胡話,就是百無聊賴地常歎氣。可見,在崇尚金錢、物欲橫流的社會裏,金錢,未必能給人帶來幸福和快樂。一路,悄然無語。
到了家,葉秋付了車費後,便兩手插進蘿卜黑褲裏,無聊地邊吹著口哨,邊向電梯走去。這是在香港當大亨的爹地為婆婆買的一套四室兩廳的住宅。為照顧好老母,還給她請了一個家鄉的小保姆桂香。每隔一兩個月,爹地便會借故回分公司看看,和老母團聚團聚,盡盡當兒的孝心。為此,婆婆是心滿意足。
後來,聽到葉秋要接她去香港時,連連擺手道:“免了,免了,我還是這樣活著自在,香港我是再不會去了,你要是想婆婆,盡可到我這裏多住上一段日子,陪陪婆婆。”
葉秋是有了切身體會,很能理解婆婆的這種寧肯獨居也不要合家團聚的心情,委實,香港那個家是太糟糕,也太無法讓人忍受了。不然,一個年過七旬的孤老太,怎麼會不渴望與兒孫共居、同享天倫之樂呢?
那是五年前,爺爺病故後,爹地將婆婆從老家接到香港居住,一向吃齋信佛,與世無爭的婆婆被爹地兩個妻妾的爭風吃醋,撚酸喝辣吵得無法安生,住了不到兩個月,便執意要回大陸老家去,以求眼不見、心不煩。爹地無法,便在他子公司所在地蕪州市買了一套華僑公寓住宅,讓老母安度晚年。
葉秋撳了撳門鈴,開門的是桂香,一見他便嚷開了:“哎呀,你可回來了。老爺、大太太、二太太打了電話來,要你回家哩。”
葉秋聽了這話,心情更惡劣了,煩躁道:“我不回去,除非我死了,讓他們抬屍回去。”
桂香一聽這話,忙用手煽嘴道:“哎呀呀,大少爺,老太太還沒睡哩。讓她聽見這話,非嚇壞不可。”婆婆已聞聲從臥室裏走出來道:“秋兒,心裏煩,就在婆婆這裏多住一些日子吧,剛才我跟你爹地在電話裏說了,他也沒啥意見。咳,真難為他,夾在這兩個女人當中,也虧他過了幾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