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順七年,季夏。
雨季正當時,這場愁霖下的人心惶惶。
“…怎麼就把傘忘在馬車上了。”
我同阿寶小跑著去宮門口躲一躲,等著雨小些。
在宮外的差事了了,雨反倒越來越大,像是哭喪一樣。
“周小掌事,娘娘讓我來迎一迎她的故人。”
到宮門口沒走兩步,才給侍衛見了宮令,就瞧見了撐著傘的徐香,她算是皇後娘娘的心腹,來迎人也不足為奇。
“徐香姐姐。”
與徐香見禮後,就讓阿寶跟著徐香先一步回景仁宮,我自己在原地等等,雨太大了,有些頭暈目眩的。
“我隨後就去。”
老毛病了。
倒是說的像是七老八十一樣,每逢雨天都喘不上來氣,叫人頭昏胸悶。
我站定在原地緩和,遠遠看著徐香和阿寶走進雨幕之中,直到模糊不見。
周圍的水霧壓抑著呼吸,看著愈來愈大的雨。
每逢雨季身子都強差人意,胸口發悶,喉嚨像是受了風寒一樣沙啞。
好像是在入宮那一年的事情,一場大夢驚醒後。
“周掌事,奴才這兒有傘,奴才帶您一程?”
不知道什麼時候旁邊就站了個人,我猛的打了個寒噤。
看著眼生,我側眼打量著他,他的傘像是剛刷過桐油,還沒浸過雨。
在沉悶的簷下,散著濃厚的桐油鏽氣,難挨至極。
沒見過,甚至這張臉也不熟悉,他怎麼認得我的?
“不用,多謝公公。”
被拒絕的時候,我好像看見他陰狠的瞧了我一眼,眼睛像是淬了毒。
不像是宮裏的人。
這和以往在我身邊出現的那些事情的感覺相差甚遠,這個人,讓我本能的感到惶惶不安。
不對。
我轉頭想再問問他,但剛剛就站在那裏的人一點蹤跡也沒有了,我甚至沒聽到淋雨的聲音。
心跳聲大過了雨聲,難得的清醒。
“方才在這兒的人是哪個宮裏的?”
宮門守衛搖了搖頭,說沒看見剛才我身邊有什麼人,我望著雨幕,心神不寧胸腔跳的怦怦,盡管平日並不那麼隨著直覺行事,但此刻哪怕淋雨,我也不願意繼續待在原地。
我得走,直覺的心緒不寧。
往前走了兩步,雨嘩然落在身上,擊打著衣裳,鞋子已經泡在了雨中。
“周掌事!小人這兒有把壞了點的傘,您著急先用著,總比沒有的好。”
雨聲蓋住了宮門守衛的腳步聲,以至於傘遮到了我頭上,才聽見身後有人在喊我。
我看著手裏破了幾個洞的傘,謝過了宮門守衛。
“多謝。”
“周掌事先忙。”
我點點頭,撐著傘撫著怦怦跳的胸口往前走。
以往不覺得雨天這麼陰暗晦明,可分明是辰時,卻烏壓壓的黑,陰鬱綿綿。
……為什麼宮門侍衛總帶著一把破洞的傘?
淋也不是,不淋也不是,起到一個對雨的緩衝作用。
似乎是因為昏暗,越走越覺得陰冷,腳下的雨總是似有若無泛著腥氣,還有隱隱約約的鮮紅色。
直到我看見地上掉了一把傘,看著眼熟,傘柄還斷了,裏麵是一把生了鏽的細劍 。
生了鏽的劍。
眼前昏暗的雨,如同和夢中畫麵重合一樣,眼前不斷閃過雨中的人和地上的血,盡力不去想過往多年的夢和此刻重合。
“四哥!”
忽而一聲,誰的聲音驚醒了我兩分神智,我下意識的和夢中一樣往前走了幾步。
“他就算長了翅膀,也跑不了。”
卻一時間,和夢境重合的聲音如同驚雷落在耳畔。
“處理了,莫讓她看見。”
眼前的場景和夢裏一般無二,就連我在夢裏聽了三年的聲音也完全一樣。
我捂著嘴 ,不讓自己發出聲音。
遠處的人影腳下散著血,被雨一遍一遍的衝刷,然後浸透在青石磚下。
我下意識的躲到了宮牆的另一邊,傘骨被這一下抖了一刹,聲音不小。
“妗妗?”
這一聲穿過了雨,在我胸腔之中激起千層浪,和夢裏重合的一模一樣了。
一模一樣。
我幾乎是落荒而逃的站到了宮牆另一側,舉著漏雨的傘拍著胸口一下又一下,心跳卻仍在怦怦。
我應當認得那個喊他四哥的男人,他在太子殿下身邊出現過很多次,是禦前近衛沈閑,至於那個陌生又熟悉的人。
我想我也知道他是誰了。
宮中盛名的血腥狠厲的秉筆太監,傳言他曾一人殺了上京衛數十人,把染血的罪證扔到了刑部,從而無人不知。
司禮監秉筆太監,林所思。
等到沈閑舉著傘走到我麵前,我才感覺到自己的真實感,一個沒頭沒尾的夢,我總不能真覺得那個夢有什麼重要的吧。
周妗,你做誰的夢不好?
但或許真的重要呢?哪有夢完完全全的重複做三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