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所思是氣死的。
鑼鼓喧天的黃昏，誰都願意去討一杯喜酒，顯得司禮監上下空蕩蕩的。
林所思沒有去，他獨自一人看著屋裏幽暗的一切，恨無所恨，思無所思。
這日是周妗出嫁。
他手裏端著酒杯，也沒有喝，他總覺得這是杯喜酒，最後被他發了狠的摔碎在地上。
零零碎碎的聲音留在青石板上，最後磕倒在床榻上。
卻原來，頭一遭見識到周妗的狠心用在他的身上。
林所思斷氣的時候還算安詳，仿佛隻是睡著了，他安安靜靜的躺在床上，看著床梁上的帷幔，似乎是沁人的紅。
林所思恨極發笑，眼眶泛著血絲生疼，合上眼睛把幾個字咽進肚子裏。
“我求。”
“我求來生。”
直到林所思的身體已經僵了，司禮監才有人發現他斷了氣。
隔日裏有人說，昨日裏抬出宮去的哪兒是花轎，那就該是個棺材。
到了府上，還未曾跨進門檻，就沒了氣。
林所思還沒意識到自己已經死了，他覺得身體有些輕，輕功比往日更好了點，連腦子都格外清明，像是有什麼在洗滌靈魂。
他本來沒想去看周妗，總不能死了還要去看棄他而去的女人吧，他若真是賤到了那份兒上，那還真是好笑。
所以他照舊在房間裏躺著，躺到有人來哭喊他死了。
原來他真死了啊。
怪不得那樣如釋重負。
“周姐姐才咽了氣，林公公就沒了！這般的同生共死，為何要分開才罷休？”
誰咽了氣？
她不是好好的，還跟他叫板出宮嫁人。
還帶著他的嫁妝好好的嫁人了。
林所思有一瞬間的茫然，靈魂聚集的怨念深遠，以至於刹那間天空烏雲密布。
“…妗妗？”
林所思其實想到自己真的死了那刻，還在想爹娘會不會怨懟他的軟弱。
在別人提起周妗的時候，他還在恍惚如果周妗知道他死了，會不會難過，會不會後悔離開？
他發了瘋一樣想走出宮，卻發現自己隻能留在這宛如魔障的皇宮之中，他看著哭泣的人走出去再回來，但自己隻能死死的扒著宮門，走不出去的宮門。
他想去問為什麼走，為什麼死了，為什麼要寧死也要走？
直到一日又一日的木然。
好似忽然就回到了十八年前，他也是茫然的，安靜的，看著上了封條的林府。
而後才有洶湧的，瘋狂的向死而生。
此刻他似乎才得以感受到再次失去所愛的悲痛，再一次。
他還以為早就麻木了。
天很暗。
悶雷陣陣，林所思流不出眼淚，吐不出血，甚至發不出來聲音，苦痛折磨著靈魂，他連瘋都沒有辦法瘋。
他竟然有片刻還可以嘲諷，鬼是哭不出來的。
怎麼就到這個地步了？
怎麼就到如此地步！？
林所思想。
似在夢中，白茫茫的。
周圍像是陷入了空境，林所思好像見到了什麼人，來來往往，卻不清晰。
聲音空曠而遙遠，林所思的魂魄淹沒在純白色的無邊無際的地方，這是他死後的第十八日。
他聽不太清聲音，也不知道那是誰說的話。
好像是爹娘，好像是盼盼，好像是青鎖。
好像是妗妗。
末了，他聽見熙熙攘攘的聲音都歸為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