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荻困在一架運行的玻璃電梯中,神情焦急而恐懼。
透明的門外,一個身穿白大褂的女人背影在忙碌著。這是沈荻的母親狄青華,她是雲川玻璃廠職工醫院的藥劑員。一個黑影從後麵悄悄接近,手裏拎著一個巨大的黑色塑料袋,發出輕微的窸窸窣窣之聲。
沈荻急切地拍摁按鈕想出去阻止,但電梯沒有停下開門的意思。
黑影猛地將塑料袋套在狄青華頭上,用力勒緊。狄青華掙紮,兩隻胳膊徒勞地在半空抓撓,發出瀕臨窒息的嗚咽聲。這持續卻漸弱的嗚咽,慢慢透出絕望,漸至無聲。胳膊和被塑料袋包裹的頭都無力垂落,狄青華最終癱軟倒下。
沈荻一邊大力拍門,一邊撕心裂肺地大喊:“媽——!媽——!”
他的聲音被玻璃阻隔,變成模糊的嗡鳴。
電梯繼續下行,一個身上多處刀傷、鮮血淋漓的年輕男人跌跌撞撞跑向電梯拍門求救。他是沈荻的哥哥沈勁,雲川玻璃廠保衛科科長。沈勁因劇痛而麵目扭曲,張大口喘息,似乎說著什麼,玻璃也阻隔了他的聲音。
沈荻著急拍按鈕:“哥——!”門依然紋絲不動。沈荻放棄了拍摁,改用腳踹,然而電梯門連個裂紋也沒出現。沈荻像被囚在一個冰冷堅硬的透明盒子裏的困獸,一切近在咫尺,卻觸不可及。
他隻能眼睜睜看著黑影追蹤而來,用塑料袋套住沈勁的頭把他往後拖。電梯玻璃門上隻留下沈勁的血手印。
沈荻痛苦大喊:“哥!!!”
電梯急速下墜,帶著沈荻落入無邊黑暗。
片刻,響起巨大的玻璃碎裂聲。
沈荻驚醒,猛地從床上坐起。這是他工作室的閣樓臥室。樓下的玻璃工坊中,窯爐的嫋嫋餘熱似有若無的烘烤著地板,閣樓室溫常年溫暖。然而即使是這份熟悉,也未能讓他從方才的噩夢中緩過神來。他大汗淋漓,不知是室溫太高,還是噩夢的侵擾。
沈荻並不是一個多夢的人。但十五年來,這個噩夢不定期出現,沒有規律,沒有預兆,總是突如其來,提醒著他過去發生的一切——這不是字麵意義上的噩夢,而是他真真切切的不幸。每次夢到,都讓他那顆千瘡百孔的心,更沉淪一些。
沈荻今年32歲,屬虎,雙魚座。目前旅居杭城。是半路出家的玻璃藝術家,很小眾的職業。
有人說屬虎的人命硬,克父母。他10歲喪父,17歲喪母,哥哥隨後也沒了。
沈荻再不信命,也覺得自己投抬時或許真是抽中了天煞孤星這個特別選項。
有人說雙魚座集合了所有星座的優缺點,性格複雜,情緒多變。沈荻對星座沒有太多研究,但他默默認領了這個標簽,心安理得築起一道拒人於千裏之外的高牆。
他在美院上學時與同學和導師的關係都不親近,一直奉行非必要不社交的原則,與任何人都不交心。但不得不社交應酬時,他也能談吐自如,遊刃有餘。不過一旦有人試圖拉近關係,莫挨老子這個表情包,就焊死在了他臉上。好在他專業過硬,最多被歸為怪咖一類。反正美院怪咖多,不多他這一個。
沈荻本身算是濃顏係帥哥,骨相分明,輪廓流暢,又眉眼兼修,算是把俊朗和秀氣結合得恰到好處的典範,微微削弱了濃顏帶來的攻擊感。但他卻胡子拉碴,頭發也偏長而淩亂,看上去從沒有精心打理過,掩蓋了原本好看的五官,顯得頹廢又滄桑,視覺年齡至少要往上加個五六歲。如果暴殄天物這個詞可以用來形容人對自己的任意糟蹋,那用到此時的沈荻身上,大概也不算用詞不當。
其實他一直帥而自知。上中學後,一度穩坐雲玻子弟校校草寶座。大概越有什麼,就越不在意什麼,他從未把這看作一種優勢,反會因為一部分女生沒有邊界感的花癡和騷擾,而無所適從,煩惱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