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失語(1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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鬧鍾響了,韓憶瀾大睜著雙眼順手將它關掉。這是季寧出事的第六天,過去的五個日夜裏,她似乎有睡著過那麼七八個小時;能成為這零星睡眠佐證的,隻有那些碎片化的全是季寧的夢。

她起身披衣,臥室的門被輕輕推開,閨蜜謝語遙明顯也缺乏睡眠的幹澀聲音在昏暗的房內響起:“阿瀾,醒啦?你先洗澡,我去弄吃的。”謝語遙明顯有些跌絆的身影從門邊離開,韓憶瀾能聽到她打了一個抑製不住的超長嗬欠。

季寧的爸媽還在跟交通支隊的事故組死磕,昨晚睡前韓憶瀾跟二老確認過今天各自的分工,她今天去跟進法醫的屍檢報告,然後去跟殯儀館確認布置細節。她機械地向浴室走去,看見洗臉台鏡子中一張暗沉浮腫的臉,唇色煞白,原本深邃靈氣的雙眼此刻徹底成了死魚眼,這些天嘴角不自覺向下拉扯疊加向左側臥的習慣,左邊的法令紋尤其明顯。她摸了摸下頜處的兩塊凸起,恍然大悟般放鬆了咬肌,好些了,牙齒在不知不覺間習慣了緊咬著,舌頭貼死了上顎,鬆弛下來時有明顯的拉扯感。

溫熱的水流打在身上時,淚水不受控製地奪眶而出。幾天下來已經習慣了,從一開始的動輒歇斯底裏變成現在無聲、機械的狀態;一旦你習慣流淚,你就不會在這個事情上投入過多的注意力,任它流淌,這幾乎是和洗澡時排尿一樣自然的反應。

在廚房裏煮麵的謝語遙握著手機盯著鍋發呆,手機界麵停留在和黃苡珊的微信聊天,黃苡珊是她和韓憶瀾的摯友,這幾天二人對韓憶瀾的精神狀態都極為擔心。她剛發出去一句:“她還是一回家就默了,一個字都不說,我是真的怕。”

十幾秒後,她又打起精神晃晃腦袋,給自家的保姆發了一句:“阿姨,麻煩你去我家幫我再收幾件新衣服吧,我大概十點到小區門口拿,順便把要換洗的給你;我再陪阿瀾四五天,謝謝。”從出事第二天,她就提著一箱東西住進了季寧位於北市區的小公寓裏,停下了手頭的所有工作,每天陪著在崩潰邊緣徘徊的韓憶瀾。

八點半,吃完麵的兩人默不作聲又默契十足地走出家門,韓憶瀾注意到謝語遙手裏的行李箱,剛伸手過去就被謝語遙輕輕推開:“沒事,不重。”謝語遙坐進駕駛室,手機震了一下,是黃苡珊的回複:“今天季寧的親戚們全部到齊,我幫著叔叔阿姨安排一下,下午我和你們在殯儀館碰頭。”

2

陸禹成這幾天心口總似堵著一團棉絮。

從上學的第一天,情緒管理就像專業外的自修課程一般伴隨著他。法醫雖然和醫生學的東西很多是一樣的,卻不負責從死神手中搶奪生命,他們隻負責與死亡本身最直接相關的事務,和人類情感中最感性的那部分之間勢必豎起藩籬。也因此,行業內總能有一些傳說,誰誰誰解剖意外離世的愛人的遺體,誰誰誰參與了自己孩子的解剖,真假且不論,重點是突出一個“狠”字,向行業內外的人一再佐證,幹法醫這份職業的人具有超一流水準的情緒控製能力。

他的內心世界一直就像他的工作氛圍一樣,光線明亮、整潔有序;直到五天前,他才勉強也能算擦邊體驗到了那些“行業傳說”中的場景,足夠他記一輩子。畢竟從業時間不長,雖說是在自己從小長大的城市工作,他也不是沒想象過未來會不會解剖到熟悉的麵孔;但在自己上班的地方見到熟人還真是第一次。

淩晨的交通事故導致死亡,還一口氣死倆,這確實是很少見的“急活兒”。陸禹成所在的2組分配到受害者,另一位倒黴蛋據說是肇事司機本人,分給了1組。省會城市,人手配置還算充分,否則要他們三人一組的配置一天處理兩例,還真有些吃不消。交通事故的屍檢雖然通常不用解剖,但是要檢查並記錄每一個傷口痕跡。

屍袋拉開的一瞬間陸禹成就聽見同事“嘶”地吸了一口氣。這個人據說是被車撞得抵在較粗的行道樹上當場死亡,可想而知整個中間部分都是不太能看的。陸禹成眉頭輕皺,一邊去拿相機,一邊低聲嘀咕了一句:“內髒肯定都碎在一塊兒了,部分肋骨和後麵的脊柱估計也都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