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悄然離開館榭，又翻牆越戶來到街上，一時茫然不知何往。
城中燈火暗淡，隻有永寧寺塔上火光灼灼，於是不期然向著那裏走去。
可能是對於自己傑作很滿意，想要再近距離好好欣賞一番。
大火燒起來已經一個時辰，如果洛陽有人還沒有睡覺，站在外麵一定能看到火光。
段連嘴角帶著幾分得意，腳下走得很是輕快。
來到寺外，遠遠就聽見裏邊哄哄鬧鬧，門口有各樣服色的人進出。
禁軍、巡城司、潛火兵，還有僧人們。
寺裏有和尚趁亂往外跑，卻也有別的寺廟裏和尚趕來救火。
要是他能親眼看到塔下景象，就知道有許多虔誠的信徒奮不顧身衝入塔中，決心以身殉塔。
段連一個不信佛的人，根本無法理解。為什麼還有僧人會因為一座塔焚毀，就想搭上自己性命，放棄平生修行功德。
但他很快就在寺外看到一個赤腳番僧，這和尚也匆匆而來，打算親身去舍命救火。
“達摩大師！”
段連笑著喊他，那番僧正是菩提達摩，被段連說來早了一百年的人。
段連不知為何記憶中有這個名字，而且清楚知道他本該在一百年後來到中土，自稱一百五十歲，先到洛陽，後下金陵，最後創立少林寺和禪宗。
但如今這個天下，卻讓他也碰到了達摩。
但這個達摩究竟和那個達摩是不是一個人，或者有何關聯，他並不十分明了。
“段施主，你怎麼現在還沒有安寢？貧僧正要去救火，還乞恕罪！”
達摩說著就往前走，完全沒有了白日初見時的鎮定與慧光，反而方寸大亂，禪定之力渾不可見。
段連趕緊喊住他：“大師留步！”
達摩有點不悅，他回身合十道：“阿彌陀佛！寶刹浮屠有難，貧僧身為佛門弟子，自當舍身衛道……施主為何攔我？”
“大師，這火救不得的！”
“為何救不得？貧僧不惜殘軀，情願入內滅火，精誠所至，一定能撲滅大火……”
“大師，你禪法有成，佛理精深。與那些專會騙人錢財的臭和尚不同，何苦為了這不可撲滅的火頭，犧牲自己性命！將來宣揚真正法門，也是莫大功德……”
達摩卻好似聽不進去，又宣一聲佛號，告個罪匆匆而行。
段連見勸說無用，緊走兩步伸手抓住他肩頭，大喝一聲：“和尚，醒來！”
達摩回身揚臂推來，雙眼如金剛怒目，大口像羅漢叱虎。左手反轉正推在段連胸口。
段連隻感覺洶湧如大江之力綿綿不絕，整個身體飛騰至半空，直飛到二十步遠處才落在地上。
這一推引得他體內氣息翻動，在空中就吐出口鮮血，然後脊背撞在牆角，軟軟垂下頭去。
達摩大吃一驚，沒想到自己苦修禪法，竟因為佛塔起火失了計較，對這個頗有緣法的段施主下此重手。
他連忙跑過去扶起段連，見他閉目擰眉，麵皮煞白。還以為是自己下手太重，給其造成重傷。
此刻他終於戰勝了心中執念，不再拋卻眼前生靈去救浮屠之火，將段連身體背在背上，飛奔往東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