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營中之後,二人坐在房前的台階上,身邊擺著兩壺酒和一些零散的下酒菜。
男子之前總是很少說些體己話的,一切情感盡在一次次的舉杯和碰杯之中。但是宋稚在心中還是不解為什麼好友會說出那些傷感的話,平日裏的他明明看起來總是那麼活潑,活似一個調皮小兒模樣。宋稚記得好友是上一年參的軍,當時自己見他常常孤零零一個人,於是時不時地會照顧一下,一來二去二人關係也變得不錯。
“你···”
“我知道,你想問什麼。”好友不等宋稚把話說完就打斷了他的話。他拿起那壺酒,抬頭凝望著夜空中散發著皎潔柔光的月亮,大喝了一口。
“好像我還沒有同你說過我是如何進來的吧。”
那人放下酒杯苦笑道。
“我本是臨安人,是被人騙來都城的。”
“我娘是一名煙花女子,早先得一富賈喜愛,在那人的勸說下做了妾氏。她本以為從此就會過上好日子了,可是入了府她才知道那人有個正妻,兩人一直都沒有子嗣,所以才給了那富賈出來尋花問柳的機會。入府第二年,我娘就生下了我。一開始那富賈還算對我娘有情,在府中時常維護我們。”
“可是,等到我大概五歲的時候,那正妻突然有了身孕,從此他再也沒有來看過我和我娘。再過了兩年,我娘被正妻隨便誣陷了個罪名,逼著他服毒而死。
“而我,大概是因為流著一半他血的緣故留下了一條命。但是那正妻擔心我會對她兒子構成威脅,明裏暗裏地算計著我。”
“也是我命大,還能活到現在。十五歲那年我不幸染上痘疫,正好給了他們理由把我扔了出去。要不是流落街頭時碰到了一位雲遊醫師,如今我恐怕早已是一具路邊骨了。“
“再之後我被一夥商隊騙進了都城,趁有天夜晚他們守衛不嚴時逃了出來,看見征兵布告,於是進了軍營。”
宋稚聽完身邊人的話之後,一時找不到該如何去慰藉那個早已破碎的靈魂。在他看來,世間一切的話語都不足以去給予他足夠的溫暖。
“你不用急著安慰我,如今我在這軍營有也挺好,有你一朋友也挺好,日後若是戰死沙場無人記得也挺好,反正我本就不該來到這世上。”
還是一陣苦笑。
“我會記得你,會記得你一輩子。”
“謝謝你,宋稚。”
世上苦難千萬,有人隻需受一種,而有些人卻一難又一難。但月光是公平的,隻要抬頭每個人都可以擁有一段純白的月光,滋潤滿目滄桑,忘記眼前苟且。滿月之下,兩顆浮萍相視無言,寄情於酒,訴說著坎坷的一生。
後來真應了那人的話,他死在了戰場上,那年他才17歲。但是他並不害怕,也不覺惋惜,他認為這是他的歸宿,是他的解脫。
“宋稚,我不後悔,我也不怕死。我隻希望來世能幸福一點點。”
思緒重新回到如今,宋稚好像聽見洛嘉說著可惜。
“那我今日帶著將軍好好逛逛這燈會。以前每年我都會纏著哥哥帶我來,今年就讓我陪著將軍玩一玩吧。”
“謝公主。”
“你既讓我遮麵,又在外麵總是公主公主的叫,宋將軍真別扭。”
宋稚啞口,這樣想來好像確實是這個道理。
“那微臣該如何稱呼您?”
“恩,”洛嘉用手撐著下巴想了會兒,繼續說:“你叫蓬蓬吧,他們都這麼叫我。然後我就叫你宋稚可好?”
蓬蓬,他們都這麼叫?他們是指的她的家人嗎,她的意思是?
“好,”宋稚腦子思索了一番後,猶猶豫豫的叫了一聲:“蓬蓬。”
回答宋稚的是一個滿意的笑容。
人群中一位穿著普通白色衣裙的女子帶著身後一位普通黑色衣服的男子流連於一家家熱鬧的商鋪,就好似尋常人家一般,享受片刻的歡鬧與溫暖。
橋頭,逛累了的洛嘉依靠在橋上的拱石上,看著橋下河流裏一盞盞漂過的花燈。
“宋稚,你說這些花燈最後會去哪裏呢?”
宋稚很少思考這些感性的問題,一時回答不上來。看著那些花燈,他想到了那位死去的好友。
那他最後又去了哪裏呢?“
“不知道,可能流入盡頭,埋在淤泥之中。”
最後他不也隻是埋在了邊境的黃土之下嘛,可能千百年後永遠也不會有人知道那裏曾經埋著一位苦命人。
“我不信,”洛嘉把頭靠向了宋稚那邊,看著宋稚有些傷感的臉說:“我想他們最後會被一些好心的人帶回家,那肯定是一個溫暖的家。”
“那就好,“宋稚的臉上終於又重新浮現出了笑容。
隻要比之前要幸福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