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沁眉的的瞳孔倏的收緊。
心中的這塊好不容易愈合的疤被狠狠的扒開,翻出新鮮血肉,鮮血汩汩流出,甚至比最初之時還要疼上百倍。事發之時,雖她也參與其中,但彼時她終究是個少女的年紀,雖說走街串巷之時同她爹爹也一起做過不少坑蒙拐騙的勾當,但這些同取人性命相比,終是小巫見大巫了。
麵對爹爹的安排,一方麵她不敢不從,另一方麵她也是被那些日日被莊勵銘掛在嘴邊的奢靡榮華所誘。同其他閨閣中長大的女子不同,別說綾羅綢緞或者胭脂水粉了,她自小隻有粗布麻衫,甚至在她大部分時間的童年裏,她穿的都是男娃娃的衣衫,不為別的,隻因莊勵銘為了圖方便。
一直以來,她都十分之向往那些少女的物件,甚至在她眼裏,哪怕隻是一小盒最普通的口脂也都是閃著光的。她向來不施粉黛,自她有記憶以來,家裏從來沒有多餘的錢供她置辦這些被莊勵銘視作無用的東西。老爺子經過脂粉釵環商鋪前,看到一窩蜂簇擁在鋪子前嘰嘰喳喳的少女們,他都嗤之以鼻,一邊斜著眼睛看人,一邊鼻孔裏噴著氣,碎碎念叨著若有此等閑錢,倒不如去酒鋪裏買壇二燒白來的實在。
但是他沒有看到自己的女兒,放慢了腳步,隻為用眼角的餘光戀戀不舍的盯著那些琳琅滿目的少女玩意,眼中盡是羨慕和憧憬。
這些酸澀的記憶,就像是少女時的一場幻夢。自莊沁眉成為了趙家後宅之主後,她的妝奩裏總是裝著最時興的胭脂水粉,她穿的也總是最昂貴精細的蘇繡,頭上簪的不是金釵就是玉環,整個人就像是掉入了花團錦簇中。但少女時那場酸澀的幻夢,她並沒有忘記,隻是把它深深藏在了心底,不敢觸碰,也不願提及。
她現在所擁有的所有榮華,皆是用一個無辜的甚至都未曾謀麵的女子的死換來的。每每思及此處,她總是忍不住惴惴不安,偶爾夜半驚夢,她也會夢到一個麵目模糊的女子,一襲縞素,披頭散發朝她猛撲過來。待她驚醒時,早已是冷汗涔涔,濕了衣襟。
她本以為可能時間久了,一切都會淡忘,然後終將過去,但沒想到,她竟深藏著這份惴惴惶恐,過了整整十四年。
在趙禕笛揭破此事之時,她內心的最深處竟然有一絲如釋重負的解脫。
今日過後,那個渾身縞素的女子再不會入她的夢了吧。
麵對趙禕笛的詰問,莊沁眉沒有接話,出乎意料的平靜,甚至神色間都毫無波瀾,隻是空洞著一雙眼,盯著某一處虛無。反倒是趙甯瑋,連連後退幾步,眼睛瞪的渾圓如銅鈴,眼球突兀的爆出,仿佛下一秒就要破出眼眶。
趙甯瑋額角蹦出兩條青筋,失聲喊道。
“是你?是你害了璉霜?”
璉霜,便是趙禕笛那已故的阿娘。
莊沁眉也不反駁,反而笑出了聲。這一笑,倒是激怒了趙甯瑋。
趙甯瑋疾走幾步,衝至莊沁眉麵前,他看著眼前披頭散發的婦人自顧自的笑著,一副渾不在乎的模樣,他的怒氣愈發上湧,最後一絲靈台的清明在努力壓製著他即將噴薄而出的怒火。
他厲聲喝問。
“我問你,究竟是不是你!害了璉霜的性命!說!”
莊沁眉驀地停了笑,死死的盯住怒發衝冠的趙甯瑋,神色間露出明顯的嘲諷。
“沒錯,就是我!趙大人,何時如此情深義重了,這會子想起來給亡妻討公道了?過去的十幾年裏也沒見你多過問一句啊!”
莊沁眉的諷刺狠狠的紮中了趙甯瑋,就差直接挑明他是個薄恩寡義的人,根本不配為人夫,他最後那絲理性也就在此時消失了個徹底。他再也忍不住,抬手狠狠甩了莊沁眉一個耳光。
所用力道之大,莊沁眉被直接失去了重心,跌倒在地。
“毒婦!你就是個毒婦!璉霜和你無仇無怨,你為何要害她!”
趙甯瑋冷眼看著支撐著雙臂想要努力坐起來的莊沁眉,心中已毫無憐惜,隻餘仇恨。
此時,他的腦海中閃現的均是自己與璉霜琴瑟和鳴的繾綣歲月,在漫天的金桂花雨裏,他撫琴,漣霜清淺和之,那時的世界安靜的似乎隻有他和她,那麼溫柔,難麼美好,那麼令人追憶。
莊沁眉喘著粗氣,終於顫巍巍的撐著手臂坐起,下一秒就猛烈的咳嗽起來。
她邊咳邊大笑著,胸腔裏發出呼嚕呼嚕的聲音。
“是我害了她性命又如何!事已至此,趙甯瑋你也不用再裝的一副情深似海的模樣,真叫人看的惡心!於她與我,在你這裏,無非就是個供你把玩的物件兒,舊的丟了,也隻不過難抱憾幾日,反正新的也很快就會有!你這種人,就根本不愛別人,愛的自始自終隻是你自己罷了!”
話戛然而止。
接下來的話輕的近乎自語,透著荒蕪之下的傷。
“這樣的日子,我過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