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深露重。
靈堂前一截快燃盡的殘燭，在臘九隆冬的穿堂風裏半明半昧，看著很是淒清。
兩個小侍女蹲坐在靈堂前的青石板階下，大的看似十三四歲，小的約莫在六七歲上下。小小的身子蜷成兩隻圓滾滾的小球，倚靠在一起，兩人皆是不住的對手哈著氣，嘴裏吐出一團團白色的霧氣。
“鈴兒姐姐，二小姐可真是可憐啊。”
個子小一些的姑娘用還明顯帶著童稚的聲音開口。
“小聲些！小心被人聽了去。妄議主家，左右躲不過一頓藤條板子！”
大一些的姑娘聞聲立馬挺直了脊背，做出一副正襟危坐模樣。接著響起的聲音裏透著明顯的嚴厲，但也隻是人小鬼大般的色厲內荏。
“哦。知道了。”
奶聲奶聲的娃娃乖巧不過片刻，像是又想起了什麼，又忍不住脫口道。
“鈴兒姐姐，今天這一整日裏頭，來祭拜的人，我一隻手都數的過來呢。你看，隻有二小姐的表姨，表姑家的大侄子，還有那個，那個表嬸的媳婦的弟妹。”
這七彎八繞的親戚關係，顯然把這還不到十歲的娃娃給繞進去了，肉乎乎的小臉皺巴著，舉著小胖手擺出一個“三”的數字。
“唉，誰說不是呢。”
大一些的那個，被叫做鈴兒的，終是忍不住歎了口氣。
“我來府裏比你早些，聽的見的自然也比你這個娃娃多些。”
鈴兒作出一副小大人模樣，在偌大的靈堂裏，她的聲音帶著些隱隱回音。
對著麵前仰著的那一張奶乎乎，炯炯望著自己的小臉，她先是警覺的四下張望了，見周圍無人，一片漆黑裏隻傳來風拂落葉的窸窣聲，方接著開口。
“咱們這位二小姐啊，豈止是可憐啊。二小姐本是嫡出，上頭原還有個大她三歲的哥哥。大少爺因是老爺的頭生子，所以甚得老爺寵愛。但誰承想，就在二小姐出生後沒多久，大少爺就莫名因著一場高熱去了。接著，先夫人也因為產子後悲傷過度，壞了身子，還沒出月子哩，竟也接著去了，隻留下尚在繈褓中的二小姐。”
聽到這裏，睜著一雙圓滾滾大眼睛盯著鈴兒的奶娃娃，應景的發出一聲唏噓。
鈴兒像是被鼓勵了一般，故作老沉的斂了眉，輕輕搖了搖頭，繼續道。
“還沒完呢。經曆了喪子又接著喪妻這麼緊鑼密鼓的一遭，老爺也接著病倒了。聽家裏上了年紀的媽媽們說，當時，不知道請了多少的大夫啊醫師啊，最後一個個都在老爺病榻前鎖眉直搖頭。就在太老爺忍痛開始著手後事的當口，忽然不知道哪裏來了一位江湖郎中，他自稱頗有些民間搜羅來的方子。幾副藥強灌下去，竟把老爺硬生生從鬼門關前生拉硬拽了回來。”
鈴兒說到這裏又頓了一下，滿意的看到眼前的奶娃娃聽的眼睛都直了，搓了搓凍僵的手，慢條斯理的繼續開口。
“醒來後，老爺自然對這位江湖郎中千恩萬謝，還辟了一間極好的廂房，請了郎中在府裏安住著，各種珍饈，古玩，字畫這些的，流水一般的送啊，竟把這位江湖郎中像祖宗一樣供奉起來。我聽周媽媽說啊，她曾無意中見過那呈給郎中的珍珠手串，一顆顆老大渾圓，據說進貢給聖上的南珠也不過如此呢。嘖嘖。”
奶娃娃聽的入了迷。守夜本就無趣，尤其是在這北風呼呼的寒夜裏，時間便更是難捱。當然，如果有故事可以聽，那時間自然就消磨了。
“噯，然後呢，然後呢。是不是郎中先生把珠子賣了換錢了呀？”
小娃娃的聲音聽來糯糯的，讓人心生憐愛。
故事說了大半，鈴兒也不複初講時的警覺，繃著的那根弦也隨著愈發深的夜而慢慢放鬆下來。看著奶娃娃攥著自己衣袖一角的小胖拳頭，她撲哧笑了，順手揉了揉奶娃娃頭上的小鬏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