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人胯下的花馬不耐煩地打了個響鼻。
“給他口粥。”女人終於開口道。
年輕人掙紮著半坐起來,看到了從小照顧自己的成叔。
成叔裸露在外的皮膚出現了[***]的綠斑,臉上是濃濃的鐵青色,扭曲猙獰,再不是往曰熟悉的容顏。
他別過頭去,接過一個男人遞來的土陶片,裏麵盛著淺淺的爛糊,散發出一股酸酸的味道。
年輕人不知道從哪裏來了力氣,一把奪過陶片便往嘴裏送,咕嘟咕嘟吞入腹中,隻覺得一股涼意從喉間落入胃囊,身上的虛火盡數撲滅。他又伸出舌頭,在那土陶片上舔了又舔,直舔得幹幹淨淨方才意猶未盡地放下陶片,仰頭問道:“還有麼?”
“那隊人馬走了多久?”那女子沒有答他,隻是反問一句。
年輕人搖晃著站了起來,隻覺得一陣頭暈目眩,放眼再看,恍如隔世。原本空曠無人的野地裏,四處散落了各種姿態的屍體。
——在我昏死過去的時候,這裏好像發生了不少事啊。
年輕人微微搖頭:“俺不知道……不知道昏了多久……”
那女人倒不是很失望。她並不介意這裏發生過什麼事,死過多少人。她隻是無意間瞥到一個將死未死的可憐人,從心底裏想救他一命而已。然而在這個人吃人的世上,你隻要有一丁點善心,就會被無數餓鬼撲上來嚼得連骨頭渣都不剩。隻有把自己打得如同鐵鑄一般,才能活下去。
才能帶著能活下去的人,活下去。
“咱們走!”那女子別過馬頭,對著身後一群衣衫襤褸的隨從喝道。
年輕人站在原地,定定看著這隊十來匹馬,百來號流民的隊伍,又見旗幟上白底黑字寫著“紅”,連忙追了上去:“大王,您就是紅娘子?留下俺吧!俺識字!俺隻要一口飯吃,曰後百倍還您!”
紅娘子沒有勒馬,頭也不回,隻是大聲道:“跟得上就能活。”
年輕人深吸一口氣,將腰間的麻繩勒得更緊了些,努力分開灌鉛了似的雙腿,追著隊伍,生怕被留在這個隻有屍體和活屍的荒野之中。
……
黃德素穿戴著新發的七品官服,頭頂烏紗,腳踏官靴,坐在上座,輕拍著桌案。
皇太子下令改德州衛為散州,隸屬於濟南府,黃德素也因“戴罪立功令”成為了這個隨時可能被拋棄的散州知州。
在黃德素對麵坐著的,是他的同年方大猷。雖然兩人隻在瓊林宴上有過一次短暫的交流,但是同年就是官場上的兄弟,這層關係瞬間就將兩人緊緊相連,完全無所謂黃德素是大明的知州,而這位方大猷卻是滿清的招降使。
這位方大猷尤善書法,一紙拜帖寫得龍飛鳳舞,更是自信增色不少。
見黃德素猶豫,方大猷好聲勸道:“從安兄,當此時候,隻有決斷,焉能猶豫不決?”
“允升公,”黃德素恭敬稱呼方大猷的別號,道,“這東兵真是來幫大明滅賊的?”
“那是自然!”方大猷說得斬釘截鐵,道:“九王已經布告天下,東兵此來隻是為了皇明剿滅闖逆,不動民間分毫。山東歸順東廷,也隻是一時之計,曰後聖天子還朝,仍舊是我大明的地方。”
“如此說來,其實也就沒有降不降的事了。”黃德素緩緩道:“既然東廷有如此忠義之心,我德州上下,自然遵從號令,為剿滅逆闖竭心盡力。”
方大猷出發之前就知道,清酋所謂的“掃平逆闖,歸迎帝室”原本就是騙騙小兒的,壓根經不起推敲。
不過嘛……
“從安兄,”方大猷臉色一變,“怕就怕到時候東兵一來,分不清忠臣逆賊,玉石俱滅,豈不冤哉?”
在絕對的力量之下,哪怕是更低劣的借口,也由不得你不信!(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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