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五章 欲破巨浪乘長風(一)(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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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禎十六年的八月初八。

朱慈烺在東宮外邸收到皇帝召見的口諭,收拾好了東西,讓姚桃帶上可能需要進呈禦覽的各種報表,打起儀仗往紫禁城中去了。

崇禎喜歡在平台召見文武大臣商討國事。

這本不算是什麼製度,隻是萬曆皇帝不喜歡上朝,於是在建極殿後麵的雲台門召見大臣。崇禎繼位之後,繼承了這一傳統,雲台卻不知如何演變成了平台,錄於正書。

實際上朱慈烺倒是挺喜歡禦門聽政這種形式,雖然冬天有點冷,但不用一群人憋屈在建築物裏,空氣流通舒暢,讓人頭腦也清醒了許多。

在前往平台的路上,朱慈烺遇到了另一位與會文官,兵部侍郎張鳳翔。他對外臣並不了解,尤其像兵部的尚書、侍郎,往往因為一場敗仗就得罷官入獄,運氣好點的能留一條命,運氣不好的直接斬首,承擔戰敗責任。

從崇禎元年至今,不到十七年的時間裏,兵部尚書就已經換了十三人【注1】。其中做得最長久的是崇禎五年到九年的兵部尚書張鳳翼,做了長達五年的本兵。

這種高消耗高流動的崗位,朱慈烺也實在沒興趣去跟他們交往。

張鳳翔原本是想回避太子儀仗,但想到京中盛傳這位太子年少而有賢明之姿,老成持重,能堪大事,不由心生一份僥幸,上前自報名號職官,行禮如儀,拜見東宮。

這種超越禮法的行為自然讓朱慈烺有些疑惑,總不能當做毫不知情就一走了之,當下問道:“中樞可有什麼事麼?”明承宋製,雖然沒有樞密院統轄軍事,但仍將兵部代稱為中樞。朱慈烺不稱呼姓字名號和官職,隻是籠統地問“中樞”,意思便是非部事就別耽誤時間了。

所以說禮法就如同一部江湖黑話詞典,換個平頭老百姓誰能知道本兵、中樞、樞臣、尚書……各種稱呼之中暗含的雅意?

張鳳翔卻是一聽就懂,此時卻是退不得了,隻能硬著頭皮上前道:“殿下,今曰想必是要議論秦督出關之事。”

朱慈烺沒想到這位侍郎倒不是上來拍馬屁的,頗有些意外,臉色卻好了許多:“張侍郎可有高見?”

“豈敢!”張鳳翔微微一縮,又道:“殿下恐怕還不知道,朝廷派了四五位天使,前往陝西督促秦督出關。”

朱慈烺點了點頭,表示自己是知道的。這事就算不上邸報,也會在塘報上出現。如今他手下養了那麼多人幫他收集消息,還有個自命不凡的狂生徐惇幫他整合這些零散情報,怎麼可能不知道朝廷這麼大的動作。

“殿下,秦督不可出關啊!”張鳳翔壓抑著聲帶,微微發顫。他不知道自己的解釋能否讓這位太子理解,搜腸刮肚地舉措用詞,誠懇道:“殿下,秦兵乃是僅存的天下精兵良將,皇上隻有此一付家當,焉能輕動?”

朱慈烺點了點頭:“秦督坐鎮西安,治轄陝西,隻要練兵務屯,假以時曰必能與闖賊一戰。即便隻是固守,闖賊一旦東向,則後路不穩,猶然可以牽製闖賊大軍,不讓南北兩京受兵。”

當時李自成在湖南,一心想占據湖廣糧倉之地。張獻忠跑得快一步,搶先占據了武昌,將湖廣納入了自己囊中。由此上,李自成看似得了河南,占據了中原大地,但也將自己放在了四戰之地。

左良玉屯兵漢上,孫傳庭坐鎮西安,山東等地的勤王兵也將向河南彙聚。看似李自成南下可以打南京,北上可以打燕京,實際上卻是哪裏都去不得。一旦大軍行動,就有老營被端,糧路被斷的危險。

而這局棋中,最重要的就是陝西!

陝西民風彪悍,曆來是大明抵禦蒙古韃靼人的前沿陣地,堡壘關卡密集,易守難攻。隻要孫傳庭在陝西站住了腳,東出潼關則可攻河南,西退漢中則可入巴蜀。是個進可攻,退可守的善地。

如此重要的棋子,目今卻麵臨著朝廷的重壓,被迫在兵糧不固的情況下出關作戰。若是勝了,固然可以剿滅闖賊李自成。若是敗了,大明則連最後一點翻盤的機會都沒有了。

“這事……”朱慈烺搖頭道:“恐怕已經遲了。”

“遲了?”張鳳翔疑惑道:“朝廷若是肯緩命,追回天使,不過是快馬兩曰……”

“八月初一,秦督已經誓師出關了。”朱慈烺反問道:“侍郎在中樞,竟不知道麼?”

張鳳翔臉上頓時脹紅,懦懦道:“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朱慈烺勉強笑了笑:“可以讓他們頓兵洛陽,不要激進,等朝廷派出援兵,畢大功於一役。”

“朝廷哪裏還有兵可派?”張鳳翔滿臉苦惱,突然綻放開來,望著太子道:“殿下的意思是……隻是說有援兵?”

“不,是真的有援兵。”朱慈烺被他逗樂了,笑道:“我的意思是,可以禦駕親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