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廷揚要皇帝的口諭,已經是極有魄力的了。
哪怕是朱慈烺給出一份偽造的口諭,沈廷揚都會考慮踩著陳新甲的血往前走。
因為在他看來,就算沒有這場鼠疫,京師也是絕對守不住的。如果說整個京師還有什麼人對力挽狂瀾有所助益的,沈廷揚的看法與太子一致:匠戶。
至於其他那些文士勳貴,死多少他都不會關心。
一來他不是勳貴,二來他不是進士。
“陛下沒有南遷的意思。”朱慈烺沒有騙沈廷揚。
在這位忠良剛烈的名臣身上,欺騙隻是對品格的玷汙。而且毫無必要的欺騙隻會讓人對未來的交往充滿疑慮,隻有膽怯懦弱的人才會為了一時之需選擇這等下策。
朱慈烺聽到沈廷揚問陛下口諭,就知道他內心中是願意做這件差事的,隻是在收獲與威脅的比重上,略有猶豫。
“保全這些匠戶對大明的意義之重,想必五梅公是能明白的。”朱慈烺道。
沈廷揚出身沙船幫,對於技術人才的重要姓自然不言而喻。
“這是公義。”朱慈烺話頭一轉:“至於私利嘛……大明雖然吏治敗壞,許多能工巧匠被豪族大戶侵占,但要說手藝保存最好的一群人,也還是這些匠戶。他們祖祖輩輩積攢下來的訣竅,肯定不是民間那些半路出家的農夫能比的。”
大明的匠戶有單獨的戶籍,是謂匠籍。隻要身在匠籍,世世代代隻能當國家的工匠,比同軍戶,卻更像是國家奴隸。
這種不合人情的製度設計,當然出自於想把一切問題簡單化的太祖高皇帝之手,但這些弱勢群體因為沒有自己的揚聲器,所以三百年來沒人有興趣關注這個問題。
“殿下是說……”沈廷揚微微皺眉。
侵占有手藝的匠戶已經不是秘聞了,而是一股風潮。燕京城裏的豪門大戶,哪家沒有幾個逃籍的工匠?說起來這些都是挖國家牆角的行為!沈廷揚聽太子的意思,頗有些“他們能占,我也能占”的味道,雖然從邏輯上無從反駁,但總有些不妥當的感覺。
別人侵占匠戶,是占公家便宜,占天家的便宜。
太子侵占匠戶,這不是兒子偷老子麼?
沈廷揚說完一轉念,暗道:兒子偷老子不算賊,太子真要占了也是合情合理呀。不過我若從中分潤,豈不是幫著太子偷他老子?這不是離間天家父子之罪麼?
“是!”朱慈烺不知道沈廷揚想差了,還以為碰到了聰明人,一點就透。他鄭重道:“隻要安頓好了這些匠戶,以後你沈氏可以免費拿到這些匠人的工藝技術。”
——不是分匠戶?而是分技術!
沈廷揚一愣。
在這個時代,手藝是傳媳不傳女,絕不外傳的。許多壓箱底的技術,都因為老一輩子走得太匆忙,從而徹底失傳。若是能夠得到人家數百年積累下來的手工竅門,那不啻於挖到了一座金礦啊!
“這買賣,”朱慈烺笑道,“五梅公做是不做?”
沈廷揚一時被懸在了半空。從他本心來說,就算太子什麼都不給他,他也願意幫助太子完成這一對國家有利的大事。然而現在太子以“買賣”說出來,卻讓他不敢答應。
做買賣的基礎是兩廂情願,平等相交,誰敢跟太子平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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