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崇禎意識到這點的時候,已經是四年之後了。
倒並非因為皇帝做久了,政治智慧見長,而是因為皇帝陛下無意中看了那些放在底下的奏本。於是,皇太子殿下的分類標準很快就被聰明的皇帝揭穿了。
凡是官員互相彈劾的奏本,以及禦史言官彈劾邊臣的奏本,都被塞在了下麵。
太子自辯以“重要”和“緊急”為標度,排列了奏本的順序。但這些太子認為不重要不緊急的本子,在皇帝眼裏卻是國家綱常所在,用人的尺度規矩,乃是最重要的政事。因此上,崇禎帝改為從最下麵的本子開始批閱,算是鐵了心要撲進文臣黨爭的禍堆裏。
朱慈烺退出文華殿,剛一轉身,一股熱浪便迎麵撲了上來。他眯起眼睛抬頭看了看雲層裏的太陽,隱約露出了輪廓。索姓再烈一些呢?最恨這樣不晴不雨地多雲天,讓整個天地都顯得壓抑。
“春哥兒,回宮麼?”東宮侍衛周鏡見朱慈烺出來了,連忙上前,一邊招呼著隨侍的太監打起羅素方傘、團扇,先遮住暑氣再說。
因為出生在仲春之季,太子的乳名理所當然地采用了“春”字。而且東宮又稱春宮,所以“春哥”之名,實至名歸。
當然,這乳名也不是誰都可以叫的。除了父皇母後等親近皇親,隻有乳母和宮裏的兩個管教婆婆可以這麼叫他。自從他斷奶之後,乳母便被遣散了,這也是為了防止客氏故事。後來甄選東宮侍衛,周鏡領班,便又多了個人可以如此叫他。
周鏡是周皇後的堂兄,算起來還是太子的舅舅。
被一團陰涼籠罩,朱慈烺總算緩過一口氣來,往前走了兩步,方才道:“坤寧宮。”
坤寧宮是周皇後的寢宮,世人所稱的中宮。
以朱慈烺十五年的生活經驗看來,有些不甚重要的事,與其求皇帝陛下,還不如去求皇後娘娘。
當然,在這紫禁城裏,說話最管用的其實是皇伯母懿安皇後,張老娘娘。她是天啟帝的皇後,當年就是她力主選定了周皇後為信王妃,又在天啟皇帝駕崩時堅定地迎信王入主大內,承繼帝位,所以說話的分量很重。
張老娘娘對於朱慈烺這位皇太子自然也是關懷備至,時常讓人送來玩具,也常常召太子過去考校功課。不過這位娘娘為人太過於中正,遠不如母後周娘娘懂得變通,諸如出宮主事這種請求,肯定會被她當做離經叛道的念頭大加封殺。
——說來說去,這年齡太小還真是個大障礙啊!
朱慈烺走在羅素傘下,心中不由一歎。在他看來,其實崇禎初年的時候天下還沒到非亡不可的地步,崇禎四年、十一年、十五年,都有徹底消弭民亂的機會。然而究其原因,一者是崇禎的搖擺不定,再者就是能臣良將紛紛折戟,庸碌之人竊據高位。
這些年來,每每聽到那些曆史上著名的人物喪生,都讓朱慈烺心驚膽顫。等到了去年,鬆山大敗的消息傳來,大明與建奴的實力對比徹底顛倒,讓他心中麻木,尋思著最後逃亡的機會。
隻要能逃出紫禁城,逃出京師,他就能去南京重整江山……隻要大明的法統不斷,南明內訌的慘劇起碼不會接連爆發。若是南京守不住,還可以去四川、雲南、海南島或者大員。以南明那幫昏君都能撐四十年,對於自己而言,光複大明隻是時間問題。
然而,一切的基礎在於:逃出去。
在朱慈烺又一次在腦海中推演光複計劃的時候,大隊儀仗已經穿過了乾清門,進入了內宮。這個被無數人向往的地方,其實並沒有三千佳麗,也罕見鼓瑟吹笙。
隻有壓抑和束縛。
作為一個有著成年人靈魂的青少年,這種壓抑讓他自詡堅韌的神經著實受到了考驗。
“皇後娘娘傳太子覲見。”內侍高聲誦傳道。
此時,朱慈烺剛剛在坤寧宮門口站定。
有時候皇宮就像是個魔法世界,有許多看不見的小精靈將所有的事都做完了。
朱慈烺振了振大紅常服,往坤寧宮正堂大步走去。
周後身穿淡素比甲,坐在正堂正椅,在看到兒子的刹那,眼角上原本看不見的魚尾紋淺淺地浮了出來。
“春哥兒來了。”周後微微側身,纖細的手落在座椅的扶手上。她的手指細白光潔,因為親自紡紗織布,所以沒有留指甲的習慣,看起來幹淨利索。
“長子慈烺問母後殿下坤安。”朱慈烺長揖作禮,見母後抬手,便順勢站直。
一本正經地做完這些無所謂的虛套,便可以一臉無所謂地說些正經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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