塵市
黑暗中,未離點起一支煙。零星的火光與這暗夜交織光影明滅,有一絲撩人的意味。狠狠地抽了幾口,煙灰掉落在地板上。“呼——”未離舒了一口氣,隨後掐滅煙頭。
“你知道嗎?你很美。”男子的手在未離的發間穿梭,空氣中遊蕩者一絲絲曖昧。未離看著男子,此時的他們正在一家喧鬧悸動的酒吧,隱匿在角落的暗潮中。“是麼?”未離踮起腳在男子的額頭上留下一個清淺的吻,然後轉身離開,留下身後此起彼伏的笑鬧聲。
未離走出酒吧,掏出煙卻又塞回包內,隨後掏出手機,“來接我吧。”風月場中的男子流連的都是她的美貌,她並不欣賞開口便誇她美麗的人。若是有一天,她能遇見一個對他說“嗨,你知道嗎?你很傻。”的男人,她會不顧一切,即便傾盡一生。
銀白色的車緩緩在未離的身邊停下。未離伸手,手指一鉤,拉開車門坐進了車內。“直接回去嗎?”駕駛座上的男子問。“嗯。”未離靠在車窗邊,用手在玻璃上畫圈,“顧良,我好累。”
“怎麼了?”
“沒什麼。”而後車廂內陷入一片死寂。
顧良順著自己的角度看向未離。微卷的長發隔開依一道道光幕,道路兩旁的燈光灑在未離的身上,聖潔而美好。他有些癡了,意識到自己還在開車,複又緩緩神。
“到了。”車子停在一棟破舊的住宅前。
“嗯,謝謝。”未離坐起身,理了理散亂的頭發後下車。
看著未離的背影越來越遠,顧良下了車,“還不肯接受我嗎?”
“我很累,你知道的。”
“究竟是你覺得太累,還是因為我是江城的朋友?”顧良猶豫地問。
江城?未離心刺痛了一下,她沒說話,默默地離開。
原來以為已經做得很好,很好的忘記,很好的重新開始,但如今才明白自己做的遠遠不夠。
黑漆漆的屋子裏,一個人坐在散亂雜物的地板上,不知過了多久,未離拿出包裏的手機。三個未接電話,是顧良。未離按了回撥鍵。
“未離,對不起,我不該和你提他。”
未離頓了頓,“你說的沒錯。其實我一直介意。介意你和他的關係,介意你知道我和他的過去。”未離掛了電話,起身打開房間裏的燈。不足二十平米的地下室裏擠著一張雙人床,四周的牆壁麵目全非,各式顏色的塗鴉看著叫人惡心。阮微微躺在床上已經睡著了,因為燈光,複又翻身向裏。未離躺在阮微微身邊,隱約還可以聞得見Envy香水的氣味,來不及做他想,便已沉沉的睡去。
“幻夜”作為市內頂級的娛樂場所有著日日可見的喧囂與浮華。未離是這裏的駐唱,在這個城市裏駐紮了四年,或許這也是個不錯的結果。
未離唱了幾首歌,中場休息時卻看見了阮微微。“未離,這裏。”阮微微朝未離揮手。未
離走過去,“怎麼,又來蹭酒?再這樣下去,我會被你蹭垮的。”“好嘛,就這一次。”阮微微晃著未離的手臂撒嬌。未離沒有辦法,隻好又得去和吧台的人打聲招呼,告訴他們,阮微微的錢記在她賬上。
記得阮微微說過“不做富二代也要做富二代的媽”的豪言壯語。所以,阮微微傾盡所能出入一切可以有富商出入的地方。當然,來得最多的自然是富商巨賈種類最齊全的“幻夜”。未離看了一眼不遠處的阮微微,她正在位置上四處張望,臉上滿是興奮與期待。
“其實,我們都隻不過希望得到自己想要的生活而已,”未離的眼睛有些酸澀。“嘿,小狐狸,不去唱一首嗎?”酒吧的人都叫未離小狐狸。。“好啊。”未離唱了首《遇見》。“也許是給阮微微的。”未離想。
回家時阮微微已經喝得爛醉,顧良沒有來,未離隻好一個人送阮微微回家。
一路上阮微微都在吼著那首《紅日》。突然,她舌頭打結的問:“你有沒有想過江城?”未離的手一鬆,阮微微險些跌倒。
又是一年冬天,可是沒有下雪。未離沉默著不說話,阮微微繼續吼著《紅日》。暈黃的路燈下兩個長長的身影正在彼此寂寞地前行。
回憶來得那麼突然,未離仿佛看見那年的自己是如何用盡全身的力氣告訴他,叫他滾,叫他再也不要出現在自己的麵前。北方的冬天冷而漫長。漫天的雪花明明那麼輕盈,可砸在未離的身上卻痛到骨髓。眼前的人漸漸模糊了背影。未離躺在雪地裏,看著天,灰蒙蒙的天,千萬朵雪花像白色的蝶。“終究,還是離開了對不對?”那個叫江城的男孩,從此消失在十八歲時的未離的記憶裏。
像是抽絲剝繭般,未離被這突如其來的叫往事的東西折磨得痛苦不堪。直接用冷水撲了撲臉,鏡子裏自己正在露出一種叫悲傷的神色。“真他媽的懦弱。”未離暗暗罵了一句。可似乎並未讓自己的心裏好受一些,她真希望那個爛醉如泥的是自己。
冬天冷得不像話。地下室沒有供暖設備。所以,未離和阮微微隻好蜷縮在床上。身下的電熱毯正不斷的將熱流傳遞給她們。饒是如此,未離還是覺得渾身冰涼。處於半睡半醒之中,明明困意不停地湧入,卻也是無論如何也睡不著。
夢境一個接著一個。夢中未離似乎看見了那個被稱為壞孩子的自己。孤兒院裏那個冰冷且有著惡趣味的老女人,總喜歡針對未離。打掃衛生這種事,每每都是她做得最多,可吃飯時,無論是菜還是飯,未離卻是比別人的少。有些人隻有你足夠強大才能夠去反抗,如果你不夠強大,那麼你隻有忍,這個道理未離比別的孩子知道的更早些,所以,無論是被揪著頭發還是被罰跪在院子裏,未離從來都隻是一聲不吭。待在孤兒院的幾年裏,未離曾被認為是情商未為零的怪孩子,原因隻是因為她不曾像別的孩子一樣,在說到拋棄自己的父母時聲淚俱下。“為什麼要想念他們?”明明是帶著滿腔的恨意,在外人麵前又為何要表現出自己不曾怪過他們,他們也有苦衷的模樣?
這個一度被未離不理解的問題隨著年歲見長才漸漸的明白。他們所要做的隻是保護自己,隻有讓自己看起來更容易受傷,才會博得更多的同情,至少,麵包也會分得多一些,而這,也是未離所做不到的。
八歲那年未離被一對老夫妻收養。其實之前一直有一些有錢人來這裏要求收養一個孩子,被帶走的也都是那些看起來比較乖的孩子。老夫妻看起來家境並不總麼好,稍微懂事一些的孩子大概都不會太願意被這樣的家庭收養。院長也不願勞師動眾地將孩子聚集在一起讓老夫妻來選擇,隻是遞給他們一遝資料。
出奇的是,未離竟被叫了過去,在院長辦公室,聽著那個老女人怎麼誇自己有多乖,多麼懂事。未離當時都快要憋出內傷了。老夫妻看了看未離,又看看手中的資料,“那好,就她吧。”就這樣,未離有了一個家。
還記得離開前院長的那一句“未離小朋友,恭喜你。”曾讓未離反胃了好久。
老夫妻的家境比未離想象中的要好,大概是年齡大的緣故,穿的總是清苦些。他們問未離的名字是誰起的,未離說不知道,院長一直這麼叫她,沒有姓。於是未離隨了老夫妻的姓,姓夏。
到底是孩子,再怎麼早熟,也會對著一盤紅燒鱸魚咽口水,也會羨慕別的孩子有新衣服。春節時,老夫妻給未離買了生平裏的第一套新衣服,粉紅色的小襖,綴著流蘇的寶藍色牛仔褲,一雙黑色小皮鞋。未離看著它們哭了,老夫妻連忙哄未離,說不喜歡還可以重新買,未離隻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