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菲的故事講完了,屋子裏卻很安靜,唐青沒有說話,餘嬢嬢在走神,久久沒有回過神來。
沉默了很久,才發現餘嬢嬢已經淚流滿麵,她嘴唇顫抖,語聲哽咽,“多少年沒有想起來了?有四五十年了吧,沒有想到今天還有人記得。”
餘嬢嬢一邊回憶,一邊繼續述說:“我也是聽我媽說的,那個年代,我外婆和我媽媽,還有我大姨也就是劉恩慧……”
外公回來不到一個月,就被抓到縣城邊的亂葬崗槍斃了。
曾經的王家大院子,重新分配過,原本寬敞的屋子用竹編的牆糊上,泥巴分隔成小間,擠擠挨挨,十六戶人住,吵吵鬧鬧,不再寧靜祥和。
外婆和媽媽兩個人,分到了曾經的搭在後院的窄小廚房,這就是家了。還分到了兩畝地,以後要自己耕種,不能出租,不能買賣。
外婆從來沒有種過地,她照顧小小的女兒都力不從心,沒有人可以幫助她了,以後的日子怎麼辦呢?
這個時候,大姨回來了,她慶幸回來的及時:媽媽,妹妹都還好好的。
外婆偷偷哭了一場又一場,那麼多的愧疚:“你回來做什麼呢?你怎麼這麼傻?”
大姨沒有時間悲傷,她要肩負起養家糊口的重擔。
外婆的小腳注定了隻能呆在家裏,洗洗衣服做做飯。
媽媽年紀還小,下地幹活全靠大姨。
年輕人總是適應力強的,洗衣做飯,劈柴挑水,春種秋收,習慣成自然。
大姨黑了,壯了,臉上有了生活的風霜。
三個人擠在一間十平米的小廚房裏,晚上睡覺擠在一張破木板床上。
安靜的,木訥的,默默的生活著。
怎麼樣也要把妹妹養大,已經失去希望的人需要找個理由活下去。
大姨心想,她咬緊牙關,再苦再累都不抱怨。
為了不必要的麻煩,她很少去前院,隻是常常站在後麵的竹林裏遙遙望著,默默祭拜。
那兩棵曾經給她帶來過歡樂的梧桐樹,枝葉伸展到了天上。
隻是每一次抬頭看,都能發現那翠綠的顏色中多了點蒼黃,曾經那遮天蔽日的梧桐葉日漸稀少。
樹葉搖晃,紛紛揚揚飄下,落葉層層疊疊,有種回光返照的淒涼。
“這兩株梧桐樹,快百年了呢。能夠相守百年,是多麼的幸運嗬!”她低聲細語。
但,它們沒能活到自然老死。
國家要大煉鋼鐵,這個地區不產煤礦,隻能依靠大量樹木。梧桐樹葉子被薅光,枝幹被砍光。
沉悶的刀斧聲震蕩嗚咽,一刀一刀是砍在了她心上。
大姨遠遠的看著它們倒下,隨著兩聲轟然巨響跟著大地顫抖著。
時光長河裏,滄海變了桑田,心上的傷痕終究淡化。
大姨還那麼年輕,那麼漂亮。又是那麼勤快,裏裏外外什麼活都能做。
大院子裏那麼多戶人家,打她主意的人不在少數。
不肯結婚,這怎麼行?自古以來就沒有這樣的道理。
何況我們需要更多的人口,才能更好的建設國家。
“我已經嫁人了。”
她脫口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