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榛
“你也許擁有世上所有的學位,但是如果你不認識自己,你就是愚愚笨的人。認識自己是所有教育的真正目的,缺少了自知之明,隻是收集資料或記筆記,然後通過考試,那隻是最愚笨的生活方式。”----人生中不可不想的事
學識再多,不認識自我,也得不到智慧。
畢業後的第一個十年,下班就追劇、帶娃,心理上依附於老公,陷在小小的世界裏稀裏糊塗地過著,是那種愚昧的快樂。你看如果不認識自我,不管追多少劇都是隻看了個熱鬧,了解劇情而已,沒有帶著思考是得不到啟發的。讀多少書都沒有用,隻是活在迷霧裏。
覺醒開始於母親去世。
2014年,母親病逝,如當頭一棒打醒了我。我沒有想到死亡是那麼猝不及防,甚至母親病重期間,我都覺得死亡十分遙遠,不會發生在我們身上。當至親生命真的在眼前失去呼吸,再也沒有了反應,那種痛太過銳利,以至於當時感覺不到,隻覺得自己陷入了巨大的真空裏。在隨後的半年裏,我經常無意識地淚流滿麵,臉上濕乎乎的,一摸才知道都是淚水。死亡像尖利的鋼刀,劃開了我心上的冰層。我感知痛苦的神經慢慢蘇醒了,小時候為了生存而學會咽下的委屈、收好的敏感,穿過幾十年的往昔經曆浮現出來,進入我麻木的身體。我好像活了,眼睛能看見東西了。眼前的虛幻落下,我從漂浮狀態落到了地麵。
沒有在母親活著的時候就認識死亡,缺少了對生命的敬畏,對疾病的重視。
帶著悔恨和遺憾開始改變。生活有了一點條理,19年放下工作去進修,三觀瓦解、重建,心理上逐漸獨立起來,務實勤奮。在北京的一年裏,我騎著自行車穿過很多街道,去各大高校聽講座,去國家劇院看話劇,跟同學聊天,思想更敞開了一些。
開始追求精神的自由和放鬆,對情緒化的語言攻擊有了明顯的感知力,非常排斥被操控的說教,不再為了避免麻煩而順從。聽見和看見的通道也有了很大改善:婆婆對我的冷落以前我一直不反應,現在就直接懟回去。老公對我的欺騙我敢拿出來給朋友訴說了,朋友說我“你黑化了。”是的,我也感覺到自己放下了陽春白雪的假優雅,道德感變弱。我敢罵人了,說話也高聲大嗓,不再懼怕別人的眼神,半夜走在壽衣店紮堆的醫院後門,我也不害怕。誰懟我,我就懟誰。比起來端著的優雅勁兒,我更喜歡這股潑辣,也許在別人眼裏我就是潑婦了。
我常常後悔,為什麼我沒有能和母親建立起親密感情呢?我真的是個不孝的人嗎?我應該吸取哪些經驗用在養育女兒上?
我都不知道愛母親,把錢存起來也不給她,因為知道她會全部花給弟弟。就那麼看著她辛苦地賺錢給弟弟買房、娶媳婦。當網上流傳不要當“扶弟魔”,我覺得弟弟也應該自力更生,我給他付了幾年學費,不想再幫他別的了。等母親去世後,我後悔不已。孝順不是應該順著母親的心嗎,如果她最關心的是弟弟的生活,隻要給她錢能讓她開心,也值了。每一家的情況不同,有時候隻要能力允許,“扶弟魔”又能讓母親開心,順著母親的心意才是更好的選擇。愛一個人,不是應該不讓她煩惱嗎?
我想我是愛母親的。至於為何沒有能用清晰的語言和行動表達過,我想,隻有一個原因:我童年時沒有得到過持續的母愛,在母親那裏沒有建立起安全感,行動層麵的表達沒有形成。除此之外,我真的找不到別的原因了。
在我的記憶裏,母親好像是缺位的。需要寄居親戚家時,每次把我送走和接回家的都是父親,所以強烈的委屈和傷心也都在看見父親那一刻迸發出來。經過一路顛簸,回到家見到母親的時候,都已經比較平靜了。
我看見的母親,一直都在辛苦地勞作,沒有和我交流過什麼,也沒有情感的互動。母親的存在更像是家裏的仆人,她沒有觀點,也很少管教我們。我和妹妹打架,她不拉架,我打輸了躺在席子上哭,臉上蓋著一張紙遮太陽,她說,“隻有死了才能把紙蓋在臉上。”
有一次我好想吃餅幹,母親任由我坐在樹根上哭了一上午,她忙著幹活,沒有安慰,隻是說沒錢買,無論如何我也沒有吃到。
十多歲的時候和母親去河岸邊種樹,我說好冷啊。母親說:“誰讓你穿那麼少,賣俏!”哦,也許她隻是一句脫口而出沒當真的話,對當時的我來說簡直是很大的打擊。一種莫名的羞恥感包圍了我,我隻是穿少了啊,而且那個年齡我還不懂臭美呢,母親也沒有提醒過我河岸上有風,會冷的。當時我的羞恥裏帶著對母親的埋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