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人道主義的曆史絕響(1)(1 / 1)

在我的老家,我為父親上墳的時候,我看到父親的墳左側幾十步的地方有一塊矮矮的石碑,石碑上鐫刻著魏碑“義士啞孩”,已經漫漶,枯草與夕陽,鳥糞與汙跡,透出一股蒼涼破敗。

細細追尋,卻發現一個正史不載的一個令人悲慨的故事。那天晚上,我住在老家,鄉村的夜黑得深透,本來這樣的夜可以睡得安穩,但對於城市光的汙染,在城裏的處所失眠,我一直無法適應鄉夜的深,在老家也是輾轉。這座坐落在平原深處有年頭的帶有鄉間神秘的老屋,牆角處有一些農具,叉靶掃帚或立或臥,還有一盤老石磨。在這座房屋裏,曾陪著父親飲劣質的地瓜幹酒,從父親的口裏曾聽到過關於義士墓主人的一些細節--那是一個啞巴孩子毒殺日本人的故事。當時聽了就聽了,以為是父親的絮絮酒話,也沒往心裏走,但在父親去世多年後,在父親居住多年的老屋裏,我像呼吸到了曆史的詭異氣息,那晚再也無法入睡。也許曆史就如老屋,父親去了,但老屋的牆與梁木,還有一些農具,還記憶著父親的一些歲月;也許在那些土牆裏,還有一些父親的語音躲藏在某處,在某個適當的時候,比如父親講話時候的天氣節氣都具備,那些話就如錄音,自己會回放。

曆史對於我來說,就像平原深處的這所老房子,具有難以抵禦的誘惑與招引。房子老了,就如書老了,有一種沉實,房子散發的泥土的陳舊的土香,就如線裝書發出的迷人的幽香,也如老屋裏不知年代的八仙桌上的青花茶壺與茶盅,那些青花暈出迷離的光,令後人沉醉。

也許這就是我寫作曆史散文的一種內在的心裏隱秘吧,在寫作一些過往的人與事的時候,一個問題總糾纏我:怎樣敘述曆史?趙登禹、張自忠、汪精衛、胡蘭成、趙尚誌、楊靖宇還有一些黃壤平原裏的小人物,歲月已經湮沒了他們,無論音容,無論屍骨。但他們消失了嗎?

消失了,也沒有消失。對於曆史,我在故鄉的老屋想了許多,該到清理自己的一些知識和觀念的時候了。每想到此處,總讓人心驚肉跳。一如先前我們接觸的太平天國史,先前一直是把洪秀全當成近代化的先驅褒揚謳歌的,然隨著閱曆增多再去閱讀思考,洪秀全的光環銷蝕了。曆史上的“長毛”造反(小時候,目不識丁的父親在老屋裏邊飲酒邊說“長毛”造反;而小學課堂,語文兼曆史老師也說太平天國起義。我父親的敘述有如民歌,那是《大阪城的姑娘》和《康定情歌》的本真,不是雅和頌的扭曲。《大阪城的姑娘》是貼近麥秸和人世的版本。這樣的版本,少了些大庇天下寒士的古怪,也沒有烈火烹油的繁花著錦,是百姓陌頭山羊的飲水和樹上草雞的叫聲),在我父親的記憶裏烙下的是災難,烙在我父親的童年的也是老輩人舌間的恐怖。說穿了,洪秀全領導的太平天國運動是一場與曆次王朝中反抗殘暴和強權的農民起義沒有任何本質區別的造反,為何,又是誰為他塗抹,把他抬到唬人的地步呢?塗抹背後的意圖難免不讓人做功利的懷想,曆屆造反的領袖中,成功者抑或不成功者都要利用手中握有的極權來使自己更加神聖,其荒淫殘暴的程度絕不下於他們所要對抗的那個政權。單從女色說,洪秀全作為太平天國的首領,在獲得了大清王朝的半壁江山後,便安於在後宮讀書看報在女人的脂肪上蓋章,極享自己荒淫無度的生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