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還茫茫暮色的山林此時已是連片火把搖曳。
掙脫鐵蒺藜的馬尤大是苦不堪言,就此廢了右腿。
出得山林回到屋舍,做得簡易一番包紮止血後,馬尤急不可耐的逼向了小黎栩。
“把人交出來,對你和你阿母,還有他們母子百利無害!”馬尤指著梅瑛與小黎義。
旋即手令一揮,兩個武士拔出利劍架在了將手無寸鐵的梅瑛母子身上。
“下作!”小黎栩奶聲嗬斥。
“我隻問交是不交?”馬尤忍著劇痛狠狠逼迫著小黎栩。
默然良久,小黎栩點頭了。
“交!”
“何地?”
“三地,西山野豬溝,東山栓馬嶺,南山老龍洞。”
“小子想存心詐我不成?”
小黎栩奶聲揶揄一笑:“對,就詐你,你還非去不可,如何?”
馬尤捂著火辣作痛的廢腿心裏直是發氣!
他當然知道三處地點有詐,可能不去麼?不能,且非去不可!
“小子跟我耍陽謀?”
“不錯!”小黎栩氣定神閑,奶聲道:“我若是你就分兵三路,如此方能天亮之前尋得見人!”
“用你教我?”馬尤一揮手,“分兵三路,拿人!”
“嗨!”
應得一聲,那斥候將軍便各派六百人馬往山林進發了。
待三路人馬出馬後,馬尤揮令身旁武士:“殺了這女婦!”
梅瑛當即便被武士提至劍下。
正當利劍落下之時,小黎栩大喊一聲:“慢!”
“再容你兩言。”馬尤揮停武士。
“我勸你不要傷我梅姑,如此你三個時辰便能找到,但傷及梅姑分毫,教你尋不得人!你也得死!”
馬尤冷冷一聲長笑,“小娃子當真神異也!”旋即話鋒陡然一變:“殺!”
“子栩子義···逃出去,記得給咱報仇!”
梅瑛沒有一絲恐慌,原本她是可以帶著黎義先走的。
可她最終拒絕了百裏玄月的安排,毅然慷慨的留下了。
無論百裏玄月如何勸說,梅瑛隻這一句:“教子栩獨自留這虎穴,不忍!這娃打小沒見過爹,現在你又···不走!”
“大姐~~”百裏玄月聲淚俱下,哀求道:“小妹求你了,走吧!這是咱家的命數,縱然子栩也得擔著!”
梅瑛堅決搖頭不從:“咱家?咱家沒我沒虎子麼?就你娘倆?當年不是你救,我母子能活到今天?不說了,死我也得照看好子栩!”
···
利劍落下之際天降雷鳴閃電,森森紅血倏忽便同秋來的老霖雨混跡一堂。
兩個奶音哭喊霎時在這太行阪上痛苦的回蕩。
驚雷大雨,分不清人哭天哭···
“梅姑····”
“阿母····”
小黎義撲向地上抱著阿母漸漸冰涼的殘軀哭得昏天地暗,最後竟是身子一沉暈厥了過去。
小黎栩捂著眼睛,一刻也不敢睜開。
阿母百裏玄月臨走前的帛書囑咐他要護好梅瑛母子,他想了辦法,他認為可行,他有把握···
可···
黎栩的雙手開始止不住的發抖,愧疚,自責,自大如同鞭打火烤一般又一次抽在心頭絞痛難忍。
上一次他沒能救自己,沒能助秦國,這一次···他甚至不敢睜開眼再看情同生母的梅姑最後一次。
直至馬尤將梅瑛殘軀拖走,也沒有睜開過。
“鋒芒不藏,頑疾不露···”
小黎栩跪在地上一遍又一遍默念著阿母的教誨。
目下,他沒有多餘時間感傷,更不能暴露出自己的頑疾。
別人或許不知道,但擁有前世記憶的他不會不知道自己的頑疾就是“PTSD!”
阿母良苦用心,深知自己的秉性就是藏不住鋒芒,鋒芒不必藏,頑疾不可露,便是此中道理。
“憑你小子也想掌控我?可笑也!”馬尤狠厲一聲,“若尋不得見,便教這肥小子也一道死!”
“你沒有機會了!”
馬尤胸口一悶,隻覺得黎栩這聲奶音直是令人聽來發慌,儼然透著冷騰騰的殺氣。
瞬時,馬尤想到了什麼,“快!戒備!號令三軍回撤!”
餘下的百餘斥候立即整肅,正當那名傳令要起狼號時。
飛馬趕來的西訖荊,張弓搭箭,重型膂力功彈出一聲悶響,穩準一箭刺穿了那趙軍號令兵的咽喉。
緊接著後排百餘名身穿布衣的飛馬隊,齊齊一陣機發連弩,密匝匝的箭鏃飛射直下。
其後馬隊向散落逃亡的趙兵展開最後衝殺。
不消片刻百餘邊軍斥候無一得生!全部斬殺!
下得馬來,西訖荊含淚自愧,“還是晚來一步···”
那日。
西訖荊離開太行阪後,馬不停蹄前去雲夢山接應一眾鬼穀弟子。
此鬼穀門弟子並非如百裏玄月甘羅這類門徒,而近似一種守護雲夢山的衛士。
那日與老師的徹夜長談便是如此,然鬼穀子必然不會應允百裏玄月這般述求。
不得已,百裏玄月憋出一句:“鬼穀一門早已凋零殆盡,老師就不想再看一場縱橫對決麼?”
默然良久,鬼穀子長歎一息:“鬼穀早該凋零矣····”
按照百裏玄月定下的方略,甘羅必然會“揣摩”自己的缺處。
當甘羅得知百裏玄月育有一子時,不惜將兩千邊軍斥候全數抽調入黎城。
拿下黎栩,內侍貴便能徹底瓦解百裏玄月。
何況甘羅那隻能獨一不可有二,對高下對勝負看得比命還重的特異秉性。
這是鬼穀兩弟子曆來便存在的宿命之道。
兵家交鋒如孫臏龐涓,縱橫對決如蘇秦張儀,而今鬼穀一門多有凋零,竟是許久不見師姐弟這番生死較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