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冰冷的少年
十八歲那年夏天我考上大學,比起有了繼續讀書的興奮,巨大的經濟壓力更讓我喘不過氣,寸步難行。
初中開始自食其力,當同齡人小孩在進各種夏令營,我隻能在路邊飯館端盤子,在小作坊做苦力,在市場上給殺豬匠打下手,年幼的我怎麼也按不住垂死掙紮的動物,但是我必須按住,要麼揮下屠刀。
我總要做各種各樣的髒活累活來負擔家庭開支,負擔自己的學費。
有一次在一家奶茶店做暑假工,老板看我瘦弱又自卑,好欺負,除了讓我幹一大堆活還扣我工資。剛進這家奶茶店交的押金到離開也沒有還給我,不包吃不包住辛苦幹了一個月就發了幾百塊錢,還說什麼試用期就是這樣,哎。
也不總是被騙,偶爾會被照顧,比如木料場的老板會多給我結算一點工錢,會有阿姨一次買完我所有的土豆。
我的爸爸在縣城裏麵給人蓋房子,雖然收入很低,但他是一個老實勤快,憨厚仁慈的人,從來沒有抱怨,永遠都在低頭幹活。
可是啊,我明白越老實越會被欺負。
那是個炎熱的下午,太陽炙烤著大地。午睡時間還沒結束,我早早醒了趴在走廊的陽台上,望著遠方群山環繞。
我的死黨朋友雙手緊握伸出兩根食指給我致命一捅。我們追著打鬧,突然我聽見有人大喊我的名字:“李國良!”
我轉過身,兩眼望著薛老師一動不動呆在原地。
薛老師溝壑縱橫的臉上寫滿了滄桑,我總覺得薛老師的臉跟我爸爸很像,都像鹹菜。
但這一刻,老師的臉上卻多了愁容和一張被縫起來的嘴,他欲言又止,拉著我走到荒草鋪滿的角落。“你爸爸被機器軋了。”
我不記得後來發生了什麼,不記得我是怎麼到的醫院,不記得那個躲在樓道裏的小男孩哭了多久。我隻記得從那之後,媽媽不要我了。
從此再沒流過一滴眼淚。
每當我被問起為什麼要學醫相關專業,我都會告訴他們我的性格古怪,沒有比這更適合我的了。但是我知道,即使是支付天文數字醫療費也無法挽救的那雙腿,那天晚上我走進醫院的樓道,我就知道我這輩子要做什麼了。
隻要是醫療相關,能幫到別人就是我的夢想。
大學時期,我的室友都很友好。他們各有各的夢想,鮮活又堅定。我們一起上課一起做兼職,隻是他們兼職掙到的錢會買新鞋子,會送女朋友禮物,而我則是抵扣學雜費,不過這樣我也很滿足了。
某天夜裏,我的一個室友A跟女朋友鬧分手,喝的酩酊大醉不小心從樓梯上摔了下去。等到宿舍走廊裏圍著很多人,大家驚慌失措一片鬧騰,我們才知道他受傷了。
這是學這個專業以來第一次看到真實的血腥場景。他的頭摔破了,在血肉模糊中能看到一點白色的骨頭。這鮮紅的血液讓不少人腿軟,而氣味讓人眩暈。
他還有意識,手指也能動,但我們除了呼叫救護車什麼也不會做,平日裏課堂上講的東西一點也想不起,腦袋一片空白。
半個小時後,他被抬上了救護車。
第二次看見這樣的場景是目睹了一場車禍,看熱鬧的路人被眼下的場麵惡心到幹嘔。我什麼也說不出來,什麼也幫不了,他的血液浸濕了地麵,腸子也溢出來。
隻能靜靜地看著他動靜慢慢變小,在救護車來臨之前眼睜睜看著他死去,然後有人蓋上白布。
他的失去體溫的軀體是一切的證據,靜靜流淌的血液激昂地講述著一個慘烈的故事,這突如其來的過程和結果給我當頭一擊,久久緩不過來。
大學的幾年我總能目睹這些慘烈的場麵,那些場景印在了我的腦子裏麵,視覺上的衝擊是對我心靈的考驗。
我還是不明白為什麼會有這麼多的事故,不過原因已經不重要了。
第二節:輾轉入行
漸漸的我開始真正有了進入這一行所需的平靜的氣質,可能是看得太多,加上多了幾分認同。
許多個夜晚那些場景都會在我腦子裏一幕幕重現,這些經曆讓我不再感到害怕,惡心。我把這些屍體稱為我的第二個老師,我可以像看一部電影一樣平靜,甚至在食堂我也能就著案例圖吃飯。
直到某一天我忽然意識到我可能有了另一重人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