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章(1 / 3)

小鎮池塘邊的大柳樹下,半夜裏捉住一個人。

聽說還是一位姑娘。

消息就像長了翅膀,轉瞬間飛遍了小鎮,家家戶戶全在第一時間知曉了這一消息。

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紛紛紮堆議論這件事。

有好事者講得眉飛色舞,唾沫亂飛。最激動要數金博士了,他興奮得眼睛發亮,臉紅脖子粗,不時還和別人爭論什麼。稍停,他端著一海碗稀飯興衝衝地來到金成家。

金成開始並不以為然,這年頭,這種事實在太多了。金博士告訴他,今天上午隊裏批鬥小銅匠汪四,姑娘將會“身份不明、形跡可疑”地當眾“陪鬥”。

金成納悶,怎麼會身份不明呢,姑娘難道是個啞巴?她隻要張開嘴巴稍加解釋,一切不就十分清楚了。

“嘴硬著呢,直到現在還一聲不吭。”金博士顯得有些得意,稍顯花白的短發上直冒熱氣。說起金成的堂兄金博士,故事可多了,上到夏商周,下至元明清,天文地理,奇門遁甲,無所不通,故人稱“金博士”。他知道定軍山武侯墓中沒有諸葛亮的真身,隻有一塊石碑,連石碑上寫的字都了解得清清楚楚。有一次吃醉了酒,他卷著舌頭嘟噥道:“他媽的什麼文化大革命,把功臣全整死了,好改朝換代。”慌得金成趕忙捂住了他的嘴。

批鬥汪四,村裏人都知道。汪四是小鎮上有名的銅匠,人稱“小銅匠”。汪四人聰明,頭腦活絡,除了擺個銅匠攤頭,還偷偷養了七八箱蜜蜂,每年也有上千元收入,這在當時可是一個天文數字,引得隊裏誰不眼紅。為了割掉汪四資本主義的尾巴,隊裏派出十多個青壯年男勞力,三下興化,四去林場,鈔票用去幾千元,才將汪四的蜜蜂逮住。根據大隊革委會的決定,召開群眾大會公開批鬥汪四。金成媽聽說還抓了一位姑娘陪鬥,低聲歎息道:“作孽啊,還是一個黃花閨女,這當眾出醜丟人,叫人家丫伢今後還有臉麵嫁人?”

“想知道那丫頭的模樣嗎?我全看清了。”金博士微仰起頭,賣起了關子。

金成一隻腳已經跨出了門檻,金博士這才悠悠地說道:“這丫頭長得俊,圓臉龐,大眼睛,還有一對漂亮的虎牙……”

金成心裏一凜,他已顧不上聽金博士在講些什麼,“噌”的一下就躥出了門,抓住停在門外的自行車就走。

世界上的事有時就是怪,你越不願意搭理的事,它偏偏就找上你。金博士的“圓臉、虎牙、大眼睛”這句話,直把個金成心裏緊張得七上八下,老天保佑,別真的是她?金成自己也說不清到底為了什麼,反正,他不希望這是真的。他在心裏寬慰自己,全中國幾億女同胞,為什麼一定會是她?

關人的地方是生產隊倉庫,那是一個十分可怕的地方。遠的不說,近幾年階級鬥爭搞得勤,稍有問題的隻要提起去倉庫,沒有不變色心跳的。金成快要趕到倉庫時,遠遠瞟見倉庫的鐵門虛掩著,心裏直納悶,守夜的民兵呢?他悄悄停好車,四周看了看,一個人也沒有。正要挨近鐵門,忽然聽見裏邊有罵“流氓”的聲音。他吃了一驚,知道守夜的民兵宏寶是出了名的色鬼,碰見稍有姿色的女人,就像貓聞到了腥味,沒有不動手動腳的。他又側耳細聽了聽,果然是小文的聲音。他來不及細想,猛一下推開鐵門,正和小文揪扭在一起的宏寶倒一下愣住了。小文的上衣已被脫掉,宏寶正發瘋似的褪她的褲子。金成突然衝進來,宏寶抓住褲子的手急忙縮了回去。他凶狠地瞪著一雙暴眼睛。

“你來幹什麼?”金成攪了宏寶的好事,他直把金成恨得牙癢癢的。

“劉隊長正四處找你呢。”情急下,金成把生產隊隊長劉金根抬了出來。宏寶嘴裏不幹不淨地罵了一句,不情願地站了起來。

這時,被叫做小文的姑娘猛地推開當門站著的宏寶,搶過門外金成停著的自行車,蹭蹭騎遠了。很快,遠處甩過一句話來:“小鎮是個土匪窩。”

金成一下子沒有回過神來。懵懵懂懂的宏寶呆若木雕,稍停,操著粗嗓門吆喝道:“抓住她,快抓住她。”

金成懸著的一顆心這才放下了。說起他和小文的認識,實屬偶然。那還是兩個月前,天氣預報真準,說著11號台風要來,風就越刮越緊。天快要黑了,挾裹著濃重雨意的雲團滿天空翻滾著,不知名的小動物在草叢中驚慌失措地亂竄,這些更增加了金成對這鬼天氣的敵意和恐懼。金成的自行車跑了氣,車上的兩大兜草山一樣沉,眼瞅著這茫茫荒灘上沒個人影,風又催命似的呼嘯得厲害,腹中空空的他知道要在荒灘上過夜了。

雨終於下了。瓢潑似的大雨一個勁地往下倒,濃烈的雨簾罩住了天,罩住了地,天地間霎時被黑暗所籠罩。前邊終於有一個看草窩棚,金成急忙推開虛掩著的柴門衝進去,人也像一堆肉一下子軟癱在地上。

第二天,當他醒過來時,隻感到眼皮鉛一樣重,腦袋裏似乎塞滿了亂草,頭都快要炸裂了。他努力睜開眼睛,狠狠地搖了搖頭,這才看清棚頂上的葦席和塞在破洞裏的塑料紙。在他身旁的地上,站著一位梳著兩條小辮的姑娘,圓臉上兩隻亮亮的眼睛,一動不動地打量著自己。

他問姑娘是誰,怎麼會到草棚裏來?姑娘搖了搖頭,仿佛沒有聽見,目光仍然停在金成的臉上。金成被她看得有些不好意思,用手在麵孔上摸了摸。

“你一個勁地大喊大叫,是害怕了還是想吃東西?”她笑起來很甜,露出兩顆漂亮的虎牙。金成無可奈何地苦笑了一下,他知道海灘上除了茅草就是苦澀的鹹水。此時他的胃裏好像有一頭小鹿亂撞著,難受得簡直要吐酸水。姑娘別轉過身,變戲法似的從衣服口袋裏掏出一隻黍餅來。金成的眼睛突然亮了,猶似荒漠中發現了甘泉,他很想從姑娘手裏把餅子拿過來,可又有些不好意思。“要不要?想吃就點點頭。”姑娘頑皮地歪著頭,金成顧不得那麼多了,伸手抓過餅子就啃,一副狼吞虎咽的樣子,看得姑娘“咯咯”笑個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