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人做事心細,在不少名宅前嵌有小銅牌,注明某某名人曾寓居此處。但淮海中路上的這座豪華的洋房,門前卻未見任何標誌牌。什麼時候把這房子也保護起來,注明在近代中國甚是了得的盛家、段家、榮家先後寓此,讓行人經過這裏時能稍駐片刻,則大上海可看的風景就會更多一些。
合肥篇
與“十裏洋場”的大上海相比,合肥是個小地方。清末安徽省會是安慶。合肥隻是廬州府治所在的縣。
不過,生長於小地方的人中並不一定就沒有“人精”問世。在黎民匍匐的平川上,偶爾也會冒出個超凡脫俗的山頭來,他們似乎把本土的前後多少代的運氣都獨占了。一旦風雲際會,天空在他們頭頂晴了一刻,他們立時就會綠意盎然,招風攬雨,成為影響半壁江山氣候的巨峰。
北洋時代,這樣的山頭還真有幾個——當過大總統的直係軍人首領曹錕,早年是津門的布販子;當過陸海軍大元帥的奉係老大張作霖,原先是遼寧海城縣的鄉間獸醫,後來給土匪釘馬掌釘上了癮,幹脆也落草成了“胡子”;山東蓬萊的秀才吳佩孚,從軍前曾是淪落北京街頭的算命先生;當過國務總理的另一位山東籍軍閥靳雲鵬,小時候曾跟隨母親沿街叫賣煎餅……
數數這幾座北洋時代的山頭即可窺知,那個時代,看重的是個人能力而不是家庭出身。
與上麵提到的那幾位北洋大佬相比,段祺瑞的出身要光榮一些,他是正宗的將門之後,其祖父乃前清正二品的總兵。
《合肥段氏族譜》上說,段家係明代自江西饒州遷至安徽的。但段祺瑞的三女兒段式巽卻聽父親說,段家是清道光年間才從饒州到安徽的。段女士對其父的種種回憶,是我從合肥市政協的文史專家戴健兄那兒聽來的。因工作關係,戴健曾於段女士生前到上海采訪過她。
段氏落戶皖省後,世代以農耕為生。到了段祺瑞祖父段佩這兒,命運發生了改變,段家由尋常而顯赫。附近大潛山好漢劉銘傳,販賣私鹽兼打家劫舍,日子過得快活。段佩看得眼熱,便入劉氏團夥,在保家衛鄉的同時,也幹過殺人越貨的勾當。太平軍洶洶北上蕩滌皖省時,劉銘傳響應國家號召大辦團練,借機洗白個人及屬下的曆史汙點,段佩隨之成為一名“基幹民兵”。同治元年(1862年),劉銘傳的準軍事部隊被回省招募子弟兵的合肥籍李鴻章編入淮軍,段佩也由此成為國家正規軍“銘字營”裏的一名中級軍官,常年在外征戰。
同治四年二月初九(1865年3月6日),段家添丁,啟字輩的啟瑞出生。其時,禍及半個中國的“太平天國”王朝在安徽人(淮軍)的不懈擊打下剛剛崩塌,而撚軍尚在被追剿中。平亂尚未成功,段佩仍在營中。
因段佩曾跟劉銘傳殺死過本地劉枬、劉樞兩個土豪,其子段從文(段祺瑞之父)為避仇家報複,遂遷徙至鄰縣壽州定居,時段啟瑞方四歲。翌年,已是“銘軍”直屬馬隊三營統領的段佩衣錦還鄉探親訪友,段家不再懼怕劉家,便又遷回肥西縣,在大東郢置地建房,並購田產百餘畝。段家從老實巴交的農戶一舉成為靠出租耕地為業的地主。
段啟瑞沒遺傳父親的軟弱性格,倒是繼承了祖父的剛烈尚武的基因,自幼便向往戎馬報國兼富家的生涯。七歲那年,他便被爺爺接到蘇北宿遷營房,並在附近村裏始讀私塾。未來的結發妻子吳氏,也是那會兒爺爺看好的,是宿遷一位舉人的閨女。然而,十四歲那年,已是提督銜記名總兵的祖父猝然病故。他隻得中斷學業,扶柩回籍。六百裏路辛酸淚,少年初識愁滋味。
回鄉後,他把名字改成了“祺瑞”。祺者,吉祥也。段氏希望吉祥罩運之意不言而喻。
改名卻並沒帶來吉祥,失去將軍的將軍府,家道倏然中落。而段從文也夠窩囊的,坐擁百餘畝良田,竟使日子越過越差,後來連段祺瑞在附近村裏續讀私塾的“束脩”也拿不出了!於是,斷了科考念想的段祺瑞隻好另覓出路。十六歲那年,他懷揣一塊銀圓,步行了兩千華裏趕到山東威海,投奔在那裏當管帶(營長)的族叔段從德,當了一名“補營哨書”。在傳統社會,從軍是一個沒能踏上科考之路的將門之後的唯一選擇。
數算一下,段祺瑞在合肥前後總共才住了四年,且是童蒙時代,但卻一輩子被人稱作了“合肥”。其實,合肥並沒給他帶來太多的歡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