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未曾看到冰塊的下午(1 / 3)

章澤權是看著“合金亞馬孫”拔地而起的。

它被建立在衰退的亞馬孫雨林——對新時代的人而言,亞馬孫大荒原的名字更膾炙人口——之上,這片始於“泛美洲經貿計劃”的建築群采用了危機紀元二世紀中葉常見的樹形設計,對垂直空間的利用率比舊時代建築高得多。

但初具規模之後,更安全、都市集成度更高的地下城市概念開始興起,這片曾被寄予厚望的建築群陷入了尷尬的地位。

而至今仍無法完全消除的貧富與階級很快就給了尷尬的聚居地符合其地位的居住者:那些大多數勤勞的、疲憊的、不算困苦,但也需要拚盡全力去生活的人們。

接著,就像真實的雨林那樣,這些人造的樹冠層下迅速繁衍出了一套自己的社會生態,這裏豐饒又隱蔽,滋生出了足夠多不受監管的營生。

跟文學創作者們構想的反烏托邦貧民窟不同的是,合金亞馬遜裏並未丟失秩序,基礎秩序的維持也不來自某個地頭蛇組織,反而更多仰仗政府提供的自動化城市管理係統——當然,是有選擇性的。

這些社區的公共場所監控永遠修不過來,市政收到的清潔無人機出動申請卻異常多;新聞總在報道社區裏出現的糾紛,但治安機構每年統計出警數量卻總是沒有這裏。

“我們不是想成為被遺棄者,我們隻是喜歡自立。”曾經有紀錄片采訪合金亞馬遜的某位居民,他如此總結這裏的精神。

章澤權卻覺得這是扯淡,跟兩百年前以為自己覺醒了的中二學生高喊“自由、壓迫、爆”之類的沒什麼區別,都是沒理解權利與義務的蠢蛋。

想起這時代沒人記得中二這詞指代什麼了,章澤權清清嗓子,啐了一口唾沫到地上,引來不遠處一台小小的清潔機器人發出嗡鳴抗議。

盡管隱蔽監管這片區域一直是他的工作,但上一次親自來這裏還是意識克隆之前——也就是前一具肉體。

那時候這片“樹林”剛剛落成,自己這次來要找的人也還年輕,不知道幾十年過去,店主還念不念舊情。

當初章澤權規劃把PDC情報機構安排到全世界駐場,全部由自己負責的時候,大壯卻說他突然想起在南美他說不準有些私下的人脈可以提供幫助。

章澤權覺得不可思議,就大壯那種可稱低能的社交和外文水平,怎麼會在南美洲有什麼私人人脈?

後來才知道,那是一直以來幫他幹活的雇傭兵之一,退休後帶著全家離開了美國移居了南美。他還講了些那個叫鮑勃的雇傭兵卸掉了他一隻手才保住他性命,還有些什麼細枝末節,不過章澤權並沒放在心上。

章澤權隻記得彼時他見到的鮑勃已是個老人,家裏的店麵已由其兒子接手,店鋪更是已比大壯所言大上許多,父子兩人得知章澤權是大壯介紹來的後,都表現得相當好客,很難看出是大壯所說“一張臭臉”的那種人。

總之,一番解釋和請求後,兩人都很認真地表達了“樂意提供必要幫助”的意願,章澤權甚至說服了看起來頗為保守的鮑勃同意家裏的酒吧涉及灰產,更好地提供非官方情報和幫助。

後來酒吧搬到了合金亞馬遜,更是在PDC的間接支持下成了這座城市極重要的走私集中地。

說來可笑,因為互聯網的完全規範化,所有通訊媒介都統一可追溯可查詢,反而讓所有非法行為回到了古代需要當麵接洽,確保不被記錄才能保障安全的狀態,情報集散地變得必不可少起來。

這也是章澤權準備在此處埋伏的原因,無論是查脫離政府管製的激光發射器來源還是想要潛逃的犯人,這裏都極有可能出現收獲。

但麻煩出現在開始交涉之前,看來鮑勃父子的家族產業早被交給了下一代打理,而新老板給酒吧定的規矩比原來可多多了。

也可能是剛發生了麵壁者遇襲的事件,這裏見不得光的家夥們變得敏感了起來。總之,章澤權花了點口舌和預算才見到新任老板。

萬幸新一代老板被長輩交代過相關利害,知道章澤權身份後連忙保證安排協助。

竟然疏忽了這麼重要的情報源變更,章澤權隱約覺得自己似乎鬆懈了很多,對情報的及時性和掌控力在這之後有必要加強一下。

他交代了老板幾句,從老板辦公室出來,在吧台點了杯酒,開始整理今天的情報。

等到他喝完這杯酒,用植入終端上傳日誌報告時,老板卻過來告訴他:有人似乎認識他想要找的人。

章澤權沒想到進展這麼快,老板隻說是自己親信的手下有線索,具體問題現在就可以去“酒吧包間”談妥。

這話讓章澤權升起了一絲懷疑:這類情報集散地都會提供足夠私密的空間給客戶們進行交流,甚至很多地方會加裝“智子屏蔽室”給客戶安全感。

但絕對的封閉對於章澤權這樣一個背靠強大官方組織的人反而是惹人不安的,畢竟他PDC專員的身份在黑道可不太好使。

不過這一顧慮在他見到那個“手下”的時候打消了,章澤權答應和他聊一聊。

那是個看起來吊兒郎當的年輕人,有淺褐色的肌膚,跟當代的大部分南美人一樣,已看不出危機紀元時還很顯著的人種特征,但無論時代怎麼前進,憤世嫉俗和自命不凡永遠和第二性征一樣準時出現在這些崽子身上。

這個看起來和章澤權年輕時同樣討打的小夥看起來偏瘦,套著件有些舊的自發光T恤,衣服正麵用非常複古的紅白色波普風圖片輪流浮現三個男人的頭像。

騎在馬上的英武男人、頭戴貝雷帽的小胡子男人和叼著雪茄的粗壯男人。

三個人都畢生致力於解放這片大陸上的人民,在長達四百年的歲月裏,他們和無數誌士一起,將侵略者們掌控的種植園改造成了無數如“合金亞馬遜”般參天的宏偉城市。

而現在,這個小崽子得為了他身上這件衣服的輪換頭像印花,給智能T恤公司每個月0.82地球公幣的月租——如果他是會員的話,不然就得是0.99地球公幣\/月了。

而這主要是為了向他人展示自己正在崇拜這些多少反對偶像崇拜的偶像,其中有一個甚至還活著。章澤權又為自己的腦內繞口令樂了一下。

這種張揚的年輕人不可能策劃或者參與這麼一個縝密的暗殺計劃,更別說章澤權所在陣營和雷迪亞茲相同,而這個崽子把雷迪亞茲當成偶像印在衣服上。

那麼最大的可能是,他真的隻是恰好了解情報。

於是章澤權不動聲色地趁還沒進包間前上傳了日誌,跟那個拽得不行的崽子進了個看起來頗為幹淨的房間。

果然,在關上房間門之前,章澤權就注意到自己植入終端的信號變得微弱,等老板帶上門,一聲輕微哢噠聲後,實時聯網的植入終端徹底進入了無信號狀態。

他搶先在房間沙發上找了個舒適的位置,隻打算給小崽子一小半空位,但剛剛縮進沙發,卻感到一陣細微的啪嗒聲伴隨瞬間的眩暈感襲來,後頸一陣痙攣般的酥麻。

房間的燈光也順勢暗了一下,他條件反射中站起身警戒,但隻覺得自己腦子像是慢了半拍,身子有些搖晃,更不知道這種安全屋內為什麼會突然出現這種情況。

努力晃了晃頭之後,章澤權把目光聚焦在了對方正在甩動的左手上,年輕人就像剛剛被什麼蟲子蟄了一下,然後把蟲子拍到地上那樣。

因此章澤權又下意識往他腳下望去,果然看到那個“蜇”了年輕人一下的東西:一個灰色小圓球,外殼的幾條刻線中冒出些微的黑煙。

“小型的EMP手雷,作用範圍不大,功率也不夠,剛好夠癱瘓植入終端,餘波又剛好能被這個隔絕電磁信號的房間吸收。”年輕人一邊解釋一邊縮回手,漫不經心地在暗下來的T恤上擦擦,把手揣進了褲兜裏。

見章澤權還沒緩過神,他又補充了一句:“哦對了,你知道我們這種工作,植入終端基本是要私自拆掉的,所以EMP對我而言無效。”

他的聲音很輕,還帶著點鼻音,聽著讓人異常不爽。自發光T恤也被EMP影響,胸口的人像陰影閃爍,看起來有些詭異。

難怪剛才章澤權覺得眩暈,他的終端比民用的神經接駁更深以提供工作上的便利,但又缺乏軍隊以安全穩定為第一目的的笨重接口防護,在承受EMP攻擊時自然更為脆弱也生理反應更大。

來者不善,章澤權在腦內努力思考當前局麵的可能性,嘴裏不忘先穩住對方:“這就是你要解釋的全部?哥們兒,聽不太懂啊。”

為什麼一個灰色地帶的小嘍囉要襲擊PDC的探員?他背後的勢力是什麼?酒吧老板想獨走?但無論是威脅還是談判都用不著這種冒犯又危險的方式,襲擊必然引來報複和鎮壓。

或者更簡單,這崽子真的參與了襲擊泰勒的計劃,準備殺人滅口,需要先阻斷章澤權對外通訊的所有可能和後續留存的證據。

無論如何,章澤權都在不動聲色地把手往後身後掏,他還有槍,說不通的問題可以暴力解決。

“巧了,我也不懂,為什麼會是你?你怎麼還沒死,甚至沒有變些麵貌?”年輕人的語氣聽起來頗有一種按耐不住的好奇。

“什麼?”章澤權想順嘴說“我根本不認識你”,但他突然意識到這人或許是見過其他的自己,因此把後半句話咽了下去。

一個毫不猶豫襲擊PDC人員,或許還在其他地方見過自己的家夥,這人遠比看上去危險,貿然暴露身份不是好事。

總之先掏槍,章澤權迅速做出判斷。

他繼續將右手往後伸,那把軍隊製式的激光槍可靠性足夠,能抵抗一般的EMP攻擊,先製服這個看起來有些瘋的崽子,擺平他需要的行動報告和酒吧老板那邊的事等以後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