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葬禮上,我們身著肅穆的黑色西裝,或目瞪口呆或精神奔潰地注視著相框裏的那張陽光燦爛的笑臉。
掛在那兒的還是幾年前毛哥出院時同我們拍的合照,圖截得很毛糙,以至於我的半個肩膀還不合時宜地露在一遍。可能,從來都沒人想過毛哥會這麼突然地離開,我猜甚至毛哥自己也沒想過,不然,他怎麼能連單獨的近照都不留一張。
那些跪在相框前的姑娘們則更想不到了,那個她們曾經咒罵著去死的負心漢,竟然真的就這麼死了,他走的是那麼突然,以至於曾經和他說過的再也卻成了生死別離。
三歲的辰辰靜靜地站在門邊。姑娘們抹去眼淚蹲下來,抱住他輕聲地安慰他。辰辰抬起頭看著這些妝都哭花了的漂亮阿姨們,她們就和幾天前的媽媽一樣毫不在意自己精致的妝容,肆無忌憚地哭著,就像是這輩子的優雅都隨著躺在小罐頭裏的父親一同不見了。
辰辰輕輕地拍著一個阿姨的肩膀,用稚嫩的嗓音安慰說姐姐別哭。女子抹去眼淚,啜泣著誇他真乖。
而陳姑娘就安靜站在一邊,她百感交集地看著自己年幼的孩子,他正不停地安慰那些以前的或者近些日子的情敵,稚嫩的溫柔中似乎帶著他父親的影子。有人過來安慰陳姑娘,她則拿起捏起語調,作出一個個最適合一位寡婦,一位單親媽媽的回答來。
今天的陳姑娘已經重新換上了她那一如既往的美麗打扮,黑色的葬禮禮服經過精心的修剪後竟成了一件能宣泄情感的藝術品,令看過的人無不感受到濃鬱的哀傷。
在今天這個痛苦不堪的日子,她要拿出十二精神來,向她的所有情敵,不論是男人女人,宣示她對於茅已晨的獨一無二、無可替代。她是他唯一的妻子,他們生育了一個可愛懂事的孩子,他們有過美滿幸福的生活,已晨死之前是他的丈夫,是他們孩子的父親,死後仍將屬於她和晨晨,誰也別想在葬禮上帶走任何一絲回憶。
這些不合時宜地出現在已晨身邊的女人,休想在他去世後還能再分上一杯名為緬懷的羹。
這裏是他們的家,是他的葬禮,是她和他決定度過餘生的地方,誰也別想再占有他一分一秒,誰也別想再能獨自擁有關於他的任何一份回憶,就算是葬禮也不行,就算是來生,也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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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任、小哥和我坐在客廳裏麵,我們圍著桌子坐著,聊著不著邊的話,朝南的位子是毛哥的,現在他死了。
聊了會兒,主任向大廳裏那群哭哭啼啼的,進進出出的女人們拋去一個嫌棄的眼神。他手夾著煙指了指立在遺像前的陳姑娘,然後紅著眼睛,說這含糊不清的話。
“女人都是這樣,男人都死了還放不下虛榮心。”
“就是這樣子的嘛,我們女人生來虛榮。”
沐希和朝生已經從毛哥去世開始消失到了今天,而現在,他們終於回來了。
朝生拍了拍小哥的肩膀,遞給小哥一根煙,和他擠了一張凳子,沐希則依著我的肩膀緩緩坐了下來,顯得很吃力。
今天的朝生穿著一身雪白的西裝,除了胸前的黑色領帶,其他看起來和他在二院當義工時的清潔工製服差不多。
沐希姑娘的裙子也是雪白通透,布料好似有點舊,對了,這好像是毛哥讓嫂子給沐希訂做的,原來已經做好了。
“沐希姐姐,你小內內帶蕾絲邊的啊。”我調侃她。
“是的咯,姐姐還特意貼了乳貼呢。”沐希挺了挺胸,“大晨晨喜歡胸大的女人,小辰辰也喜歡胸大的女人。”
原來辰辰已經屁顛屁顛跑過來了,他把頭埋進了沐希胸口,超大聲地哭了出來。
“不哭不哭,小辰辰乖,幹媽看你來了啊,不要哭了,乖……”
沐希輕輕拍著辰辰的背,這一行為吸引了所有女人的目光。而陳姑娘也走了過來,把我從凳子上擠走,靠著沐希的肩膀無聲地啜泣了起來。
朝生點燃了煙,嘴裏默默念叨著。
“死者永生,卻遺生者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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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哥死的那晚大雨傾盆,雷鳴不止。
摩天輪的支架在雨中瘋狂地怒吼著,平時安全係數最高的地方卻意外地有了危險,毛哥準備去檢查一下。
沐希工作的鬼屋在摩天輪旁邊,她正打著傘出來,她可能要去毛哥的辦公室。毛哥那兒有個高檔的浴室,鬼屋漏水,她被淋濕了,得洗個澡。
沐希看見毛哥大聲地朝著她揮手,但是風雨聲太大她根本聽不見。毛哥不停地向著她揮著手,但是被風雨模糊了表情。她忽然警覺地抬頭一看,摩天樓南麵的整個腳手架都坍塌了!
毛哥瘋狂地跑向沐希,一把將她推開!一根從墜下的鐵杆洞穿了他的胸口,將他釘在草坪上,而那裏原本是沐希站著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