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個妖怪。
卻被身為人類師父收養了十五年。
我知道,他養我是為了我的心。
1.
師父說,我是他從山裏撿來的,他撿到我那日,雪花如同棉絮一樣飄落,覆蓋了整個山頭,所以師父給我取名為雪花。
今年是我來到師父身邊的第十五個年頭,晚間我正抓著豬肘子狂啃的時候,師父忽然開口道:「小雪花長大了啊。」
他語調平靜,平鋪直敘,不帶一絲起伏。
我從飯碗裏抬起頭,隻看見了他光風霽月的側顏,他此刻正側頭看著院子中栽種的桃樹。
我也跟著他的目光看向了那顆桃樹。
在我的記憶中,這顆桃樹在這間醫館的時間比我還要久,它長得十分的矮小,我也從未見過這桃樹開花。
可是師父他對這桃樹寶貝得緊,每日精心照料,小心嗬護,從未允許人靠近,就連我——跟在他身邊十五年的徒兒,在平日也不被允許接近,隻能在師父有事出門後幫他照料一二。
我知道,按照話本裏的發展,師父必然是與這桃樹有一些淵源的。
但是我並不好奇。
現在我的心裏眼裏都隻有盤子裏的最後一個肘子,我瞅準了後快速伸出筷子想要夾走,但是有一雙筷子比我更快。
我搶奪失敗了,為了緩解尷尬,我若無其事的將筷子拐了個彎夾起了旁邊的青菜。
看著碗裏的綠色,我忍了再忍,還是沒忍住瞪了師父一眼。
他從容的將肘子夾到了他自己的碗裏,感受到了我的目光後對我笑了笑,他眸底好像有碎星,又像一汪清泉,有光在其中熠熠生輝。
師父長得平平無奇,但是這雙眼睛出奇的好看。
他說:「小雪花,要懂得尊老。」
聲音裏也帶了些清清淺淺的笑意。
我哼了一聲,低頭用筷子戳了戳碗裏的青菜,小聲嘀咕道:「尊老後麵跟著的可是愛幼。」
「為師覺得,小雪花你說得不錯。」
伴隨著師父的話音落地的還有夾到了我碗裏的肘子。
我驚喜的看向他,頓時覺得有些感動,他居然把最後一個肘子讓給了我,他當真是全世界最好的師父。
他用手撐著下巴,閑適的問我:「怎麼樣?你感動嗎?為師把最後一個肘子讓給了你。」
「…….」
吃完飯了之後,師父就回自己的房間了,沒過多久,一陣藥草的味道從他房間帶著的小院子傳來。
我知道,他是在給我熬藥。
我想起了他說我身體不好,所以需要每晚睡前都去他房裏領一碗湯藥喝下去。
身體不好….
我又想起來今早被我不小心捏碎的搗藥罐子,它的殘片現在還躺在院子的角落,我朝它看去,沉默了一瞬。
罷了,他是師父,他說的算。
師父給我熬的這碗藥極其苦澀,我從剛開始哭鬧著不喝到後來的捏著鼻子喝,再到如今麵不改色的喝下去,我也是在進步的。
師父是個很溫柔的人,他平日也很隨和,但是隻在兩件事上顯得尤為強硬。
其一是那顆桃樹,他不允許任何人接近。
其二便是我喝藥,他要看著我一滴不剩的喝完,還不能吃糖果蜜餞。
他說會影響藥效。
所以在我小的時候不管我如何哭鬧,他都不會給我一顆糖來緩解苦澀。
久而久之,我也就習慣了。
但是今天的藥更苦了些,饒是我習慣了這種苦澀,也還是將眉頭皺得很緊。
在我喝下以後,他看見我痛苦的表情,張了張嘴似乎要說些什麼,但是他還是沒有說,什麼都沒有說。
我歪了歪頭,將嘴裏的苦澀壓了下去後開口道:「師父,我先回去休息了。」
走到門口時,我又回頭看了他一眼,風從窗子吹進來,將燭火吹得搖搖晃晃,他的麵容在光裏明明滅滅。
他正在注視著我,一如我在看著他,我笑了笑,同他說:
「師父也早點歇息。」
他點了點頭。
2.
翌日,師父早早的就出門去了,我不知道他去了哪裏,他也從不會和我交代他的行程。
我正百無聊賴的叼著個草莖坐在師父靠椅旁的階梯上和藥材一起曬太陽的時候,一陣敲門聲響起。
我隻得戴上了兜帽遮住我頭上的犄角,站起身走過去開門。
敲門的人長得有些好看,有些形容不出來,就是五官長得挑不出一點錯,他的年紀看起來估摸著比師父小一些。
他看見是我,貌似有些意外。
他身量比我高許多,我扶著門仰頭告訴他,「今日我師父不在,醫館不看病。」
他擺了擺手道:「無妨,我並不急。」
我點了點頭,同他說:「那你可以等師父回來了再來。」
說罷,我便準備關門,他伸手抵住了門,我便關不動,我有些驚訝,又使了使勁,門依舊紋絲不動。
我這才不解的看向他,他收回了手問道:「你師父何時回來。」
我想了想,「估摸著明日吧。」
他沉默了一會,才點了點頭轉身離去,臨了還回望了我一眼,我看不懂他目光中的意思,在他走後,我關上了門。
我並沒有將這個插曲放在心上,反正每日來找師父問診的人不計其數,有些是鄉裏的,有些則是外來的,但是大部分人都知道,醫館關了門便是不營業,也沒有幾個人會在關門時前來打擾。
晚間我一人吃飯時,無意間側頭看見了院中桃樹,鬼使神差的,我走到了它的附近。
但是在距離她一丈遠的時候,我便不能再靠近半分,我知道,這是師父為了保護它設下的結界。
說起來,師父的身份也是個迷,這十幾年裏,他的外貌沒有絲毫變化,十幾年如一日,會的東西也極多,貌似沒有他不會的。
我蹲下托腮看著距我一丈遠,也是數十年如一日的桃花樹,喃喃自語道:「你到底有什麼特別的呢?」
誰知我剛說完,眼前的桃花樹變泛起了微光,微光閃爍了幾息便熄滅了,我麵露恍然之色。
「你是在告訴我你是一顆不平凡的桃花樹嗎?」
桃樹的光又亮起,像是在回應我說的話。
我笑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小桃妖你省省你的靈力吧。」
我們都是妖怪,我又怎會不知你是桃妖呢。
3.
夜裏我睡覺的時候,總感覺有人在看著我,盯著我在輕聲呢喃,但是當我凝神聽的時候,那種感覺又消失了,導致我這一夜睡的不太好。
第二天清晨的時候,昨日那個奇怪又好看的男子又上門了,這次是師父親自給他開的門,二人似老友一樣寒暄,師父將他請進了書房。
我則坐在前院的階梯上犯困。
突然,我看到那個好看的男子衝上來拉起我便要走。
我正一臉驚疑之際,師父追了出來。
他素來溫和的麵容上有了些慍意,不知他從哪拿出了劍指著拉著我手腕的男子,開口道:
「雲意,你鬆開她,我便既往不咎。」
叫做雲意的男人將我拉到了他的身後,也拿出了劍,目光注視著師父道:「不要再錯下去了,雲景師兄。」
師父笑著問道:「錯?何為錯?」
以我對師父的了解,他現在是怒極而笑。
我默默的往後退了兩步,離他們二人遠了一些。
果然,他們隨後便糾纏在了一起,刀光劍影,你來我往,一時間分不清誰更占上風。
...
我還是被擄跑了。
是的,被擄。
雲意看似在和師父纏鬥,實則在伺機帶我走,他,成功了。
他帶著我一路跑進了山林中,山林地勢複雜,尋人不易。
他將我帶進了一個山洞。
我全程都默不作聲,也沒有掙紮,我隻是想看看他想做什麼。
他挑了個石頭撩開衣擺便隨意的坐下,他頭發有些散亂,衣裳有些破損,狼狽不堪但是卻從容不迫的拿著一塊方巾在擦拭他的佩劍。
邊擦拭邊開口道:
「你可知你師父是何人?」
我搖了搖頭,隨即意識到他沒有在看我,便開口道,「不知。」
他卻並不在意我說什麼,自顧自的繼續開口:
「兩百二十三年前,清塵派大弟子雲景墮魔。」
他停頓了一下,「屠殺正道弟子...十三人..」
我眼睛微微瞪大,有點震驚,師父平日那溫文爾雅的模樣,看起來和墮魔沒有一點關係。
他朝著我笑了笑,「是吧,很難將雲景那樣的人和墮魔聯係在一起。」
我沉默不語。